待阿雅清醒过来已是深夜，见沙就这样陪着她坐在长椅上。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见沙倚靠在椅背上，用她认为最舒服的姿势瘫坐在椅子上。
阿雅手里握着她递给的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谢谢。”
这两个字她说得非常僵硬，干涩且毫无感情。
见沙朝她歪头笑了笑。
夜深露重，见沙和阿雅并肩行走穿过一条巷子，两边是高高筑起的居民楼，昏黄的路灯下，各色的电线错综复杂，垃圾桶里散发阵阵恶臭，她们路过时，小野猫凄凄叫了一声又向黑暗中逃窜。
她们进了排在最末尾的一栋楼，一直走到了七楼才停下，阿雅打开门时，一个小女孩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
“阿雅姐姐你回来了……”
阿雅进了门把包随意扔在地上，抱起了小女孩，“小稚怎么还不睡……”
名叫小稚的小女孩趴在阿雅肩头，闭上眼道：“我想等姐姐回来……”
见沙跟了进去，把门轻轻关上，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卧室里挤着两张床，一张床上躺了两个小男孩，看样子已是熟睡。
房内整洁舒适，墙上还贴着几张油彩画，画上画的全都是一个大人牵着三个小孩。
阿雅轻拍着小稚的背后，用眼神示意见沙随意坐，她点了点头并未坐下，而是认真看起了散落在桌上的画。
小稚睡熟后，阿雅把她抱回了房间。再出来时她已经卸好妆，将原先性感的吊带裙换成了宽松的居家服。
阿雅坐在一旁翘起了二郎腿，从柜子里的烟盒拿出一根烟点燃，她将烟雾吐出来时还用手挥散。
“聊点什么吗？”阿雅说。
见沙拿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平静道：“你想说点什么？”
阿雅笑了一下，弹掉烟灰，又吸了一口，才缓缓开口道：“我以为你是那一类高高在上的人，走了运，拍了电影，若是人气好往后可就能青云直上了。”
“偶然拾得的机会罢了，没想过要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
阿雅深吸了一口烟之后便把烟掐灭，“总之，今晚谢谢你。”
见沙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说：“那都是你的弟妹吗？小稚很可爱，和你很像。”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家里没有其他大人……”
见沙本不想深挖，不过对方似乎有意要说，于是她回道：“是感到有些奇怪。”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白天偶尔跑剧组替人化妆，晚上在夜店兼职，只为了养活这些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她在笑，可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苦涩。
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白酒，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你会不会觉得我明明有正经工作却要自甘堕落？因为夜店工资高啊。”她自问自答道。
见沙默想了一下，知道了她说的夜店是什么地方，她没有插话，而是静静听着她说话。她似乎能理解阿雅话里的不甘，像是太久未与人交流，遇见一个自己并不讨厌的人时会想要向对方倒苦水，想以冷酷武装自己又到处去找可以避风的港湾。
她知道她不是在博同情，她只是想找人说话，想找倾听者，在苦难的打压下她什么都做不了，连找人倾诉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在家里她是坚不可摧的铠甲，在外连个示弱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她说了许多，见沙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望着她清丽的脸庞。
“你是不是想劝我别去夜店别抽烟喝酒了？”阿雅有些突兀地说到。
“不是。”
“那你怎么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有吗？见沙挤了挤眉头，说到：“我没有。”
“你最好别妄想劝我，我可不会听谁的话……”
见沙抢过她手里的酒瓶子，凑到鼻子下了闻了闻，接着举起瓶子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酒。
她忍着辛辣抹了一把嘴角，“谁说要劝你了。”
阿雅目光逐渐黯淡又忽地闪亮起来，刚才的欲言又止转瞬即逝，她勾起嘴角递了一根烟给见沙。
“这些是麻痹神经最好的良药，伤心难过时最为有效。”
见沙没有迟疑，放下酒瓶接过香烟，学着阿雅的样子将香烟叼在嘴里，阿雅见状忙将嘴里的烟点燃，不假思索地倾身靠近见沙，使两人的烟头互相抵在一起。
待见沙嘴里的烟升起烟雾，阿雅抽身离开，把烟夹在指缝中间，后仰靠在椅背上，睨眼看她，笑得不明意味。
见沙被她看得愣了一下，才想起嘴里燃着的香烟，她胡乱地吸了一口，不出意外被呛得流出了眼泪。
这个世界有太多新奇新鲜的东西，酒以往她喝过，只是这烟倒是第一次见，除了满腔苦涩她并未发现能对身心起何作用，或许是此时她不伤心难过。
她欲再来上一口，却被阿雅一把夺去掐灭在烟灰缸里。
“别逞强了，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见沙低下头只是笑笑不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见沙都窝在海边的小平房，无聊时会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让沙粒和海水亲吻着肌肤。偶尔会去街上帮助别人，为了能早日积满功德她也是操碎了心，而谢柳彻底变成了一个跟屁虫，每日都跟在她后面，叽叽呱呱说一堆话，她也渐渐习以为常，日常以逗他为乐，谢柳每次都被堵得哑口无言。
这一天，小蒋找到了她，她刚好从海边回到门前。
“哎呦，见沙啊，要找你可真不容易，我问了阿雅才知道你在这，你怎么连个号码都没有呢？”
小蒋是开车来的，是一辆黑色轿车，看上去已有些年头。
见沙拍了拍裙摆上的水珠，“为何要找我？”
“今晚八点电影首映礼，安导让我请你过去。”
“我只是一个配角，就不去了吧。”她漫不经心地回道。
“安导还想要和你合作，这对你来说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可得把握啊，今晚七点我来接你，”他边说边打开车门，“就这么说定了啊，今晚7点。”
见沙就这么看着他钻进车子，又急吼吼地开走，除了地上的两排轮胎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见沙眯着眼看着车扬长而去留下的尾气，无奈摇了摇头进了屋子，此时躲在墙角下的谢柳踏着小碎步跑过来跟在她身后，他的体积已有兔子那么大，不知不觉已经发展成了人形。
“见沙，你真要去吗？去之前能不能把饭先煮了……”
“你就知道吃，”见沙向他扔去了一个苹果，“胖成什么样了，一开始你就那么点大，你再看看你现在，感情我是养了个孩子！”
谢柳捧着苹果挨到她脚下，嘟囔道：“我不是你孩子。”
“今晚带我去吧，见沙。”他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说到。
“给我在家好好等着。”
“那你记得把饭煮一下……”
“……”
当太阳消失在海岸线，月亮悄悄爬上夜空，见沙换了身优雅而简约的礼服，学着电视里的女人挽了一个头发，最后戴上了她在一位老婆婆那里买来的珍珠发箍，珍珠有些粗糙，但是戴在她头上却光彩夺目。
七点小蒋准时来到，他换了一辆车，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
“见沙，电影里你是配角但今晚你肯定是主角。”小蒋发动车子时说到。
见沙微微一笑，“各花入各眼。”
她不否认这具身体的主人的长相，她时常照着镜子都能沉溺在这张脸上，冷艳、高雅，倒不是说这样的美貌独一无二，只因为这具躯体具备了她曾经艳羡、未曾拥有过的。
关于原来的记忆越来越浅淡，只依稀记得她好像很丑陋，满身的疤痕，脸上是不曾摘下的面纱。
只记得，她一直在渴望变好看，从前的悲伤痛苦不知从哪个时空穿越到她现在的身体上，让她时常夜不能寐，抓心挠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