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真

已是冬日，路途上没什么人，在寂静白茫茫的一片中，只能看到飘渺如迷雾般的冰晶在空中散开绽成一朵闪亮的钻石。

你裹着厚重的棉袄，鼻尖被冻的通红一片，张嘴打个哈欠时会冒出一团团雾气，在眼前迅速消失。

“我们到了。”

理塘的天空一碧如洗，亮晶晶的冰钻散落在飘逸的白云四周，勾勒着大片的青色梯形农田。

你站在这番天地下，忽然面前多了个影子。是个小伙子，不高，

“我叫扎西丁真，请多多指教。”

他麻利的将行李搬上马背，白色马匹看起来很瘦弱，四只蹄子微微向外撇着，随时都要倒塌的样子。可他坐上去，那匹小马又撑起腿，威风凛凛的立着。

他给你献上了条白色的哈达，你方方正正的戴好，又将手掌放在胸前，另一只手拿着帽子微微弯腰。

丁真有些诧异的看着你，接着笑起来。藏族人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皮肤是干燥的，脸颊微红，一点都不像现在小姑娘推崇的白皮。

可也好看极了，那是自由的象征。

他骑着自己的那匹小白马，向着日光的尽头奔去，他的背影遮住了大片的光，却朦朦胧胧的溢出来。你伸出手去接，光在指尖跳动，好像装满了整颗心脏。

好像，有些喜欢这片广阔的土地。

扎西丁真的弟弟尼玛驾着匹高大的黑马载你回去，风迎面吹来，将碎发吹起，你眼睛很亮，有些兴奋的笑出声来。

“看来姐姐很喜欢这里啊。”

尼玛笑的很开心，又扬起马鞭挥下，

“要抓稳哦。”

马在广阔的高原上疾驰，尼玛抖着缰绳故意把你吓的尖叫几声，高原上到处洋溢着欢笑。

你们到达了目的地，随着几个支教老师一起去了宿舍。

宿舍很宽敞，床铺干干净净的，尼玛靠着门框站着，颇有些得意，

“这是次仁爷爷让我们打扫的，我可是出了主力。”

这小子臭屁的很，你同几个教师一同笑起来。

“尼玛？”

门外传来呼喊声，尼玛立刻缩起了脑袋，摆出可怜的样子。你们坐在床铺上，有些好奇是谁能让尼玛成了这样。

是扎西丁真。

他撩开帘子，见是一群女孩便有些慌张的想退出去，你连忙喊住他，“尼玛在这里。”

尼玛惊讶的看向你，眼神里明晃晃写着背叛两个字，你被逗笑，给他递了包软糖，尼玛立刻被哄好了。

“叫我丁真就好了。”他害羞的摸摸脑袋，转眼瞧见弟弟捧着一袋糖狗贼的样子气的鼓起脸颊，“尼玛！”

两个男孩未经世故染上淤泥，在这片天地里，永远是纯真的，他们的眼睛里永远有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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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玛喜欢缠着你认字，丁真就站在你身边，认真的看着尼玛握着笔歪歪扭扭写出的字，尼玛慌张的遮住不许他看。丁真写的字其实也不算好看，可胜在他很认真，写的一撇一捺方正极了。

“你教我写你的名字吧？”

他会写好多名字了，可唯独不会写你的。你被他认真的目光盯得有些害羞，捏紧了笔开始写字。

与丁真呆久了的好处就是他的好习惯你也培养了些，比如认真。

你一撇一捺的专注着教着他，头一抬谁知他在看你，眼神亮晶晶的。

“看字啊看我干嘛？”

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他也摸摸头，嘿嘿的笑，藏族人是热烈的，总能捂热了人心。

橘黄色的台灯光照亮了他的侧脸，也洒进了他的眸中。他写出了你的名字，及其认真，也好看极了。

尼玛跑来与你们说次仁爷爷叫你们去屋里。

于是你与丁真站起，疑惑的走进了屋子。

次仁爷爷说孩子们想上课，什么时候可以开课。

可这天气冷的要命，高原广阔，孩子们的家分散在各处，要聚起来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哎，这场冬雪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次仁爷爷叹着气，摸了摸胡须，看向窗外。

冬雪持续了一周了，以往的理塘并不会下如此大的雪，几乎每片雪花厚重的都像羽毛一样，掩盖了所有人类。

人类在自然面前太过渺小了。

一场往年没有出现过的大雪，将你们困在了高原。

大雪还在下。像是止不住似的，源头不断地飘着花儿。

你和教师们有时会在教师里为次仁爷爷一家与丁真他们上课。

你是教语文与数学的，丁真喜欢语文，所以每节课他都会听的特别认真。

少年托着腮，眼里发光的盯着知识，风呼呼的吹，吹走了一切过去的萧瑟，唯独吹不走少年的热忱。

“丁真，你去陪陪那丫头吧。”次仁爷爷喊住丁真，指了指百般无聊的你，“她都要发霉了。”

丁真乖乖的听话，走过去喊你姐姐。

他给你带了壶热茶，还有糍粑。你记得去见刚满月的小孩时捻了些在指尖，黏糊又可爱。

你囫囵咽下块糍粑，险些呛住，他吓得立刻给你递了杯水，见你面色平缓了又搬了把小椅子坐在你面前。

“姐姐，我今天学了《沁园春雪》。”

他一脸求表扬的样子，你揉揉他的脑袋，配合着问，

“那你说说，你还记着吗？”

丁真果真嘚瑟的摇了摇脑袋，开始背诵。

少年朗朗的读书声穿破雪夜，成了小小台灯散着的橘黄色灯光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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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周过去，你与其他教师都变得有些接近当地人了，高原的紫外线使你的脸颊漂上了层淡淡的红晕。

丁真便害羞的想，这可真像他下山时见到的姐姐们脸上涂的红色粉末，可你要比她们漂亮。

他总是被你吸引的，因为你肚子里的墨水与灵魂的通透。可藏族人拥有纯净自由的灵魂，他才是吸引你的太阳。

丁真不像之前那般乖了，上课时会看着你走神，他对于自己对知识的不重视而感到羞愧，同时也对这种现象感到疑惑。

他把这件事告诉尼玛。尼玛听了哈哈大笑，丁真羞得简直要钻地里去了。

尼玛这才停止了对害羞哥哥的嘲笑，他说姑娘们告诉过他，这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丁真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在心里悄悄的想，喜欢，到底是什么。

隔天他便去问了你，你与他平躺在羊毛毯上，看着雪窸窸窣窣的下。

高原夜里的星星很亮，大片大片的悬挂在墨色的宣纸上，划出亮光的弧度。

“姐姐，喜欢是什么？”

他忽然出声问你，接着笑起来，侧头看向你，

“我好像有些喜欢姐姐。”

你蓦地转身看向他，少年撑着头，眼睛里藏着深空的星星。

偶尔风刮过屋头的风铃，发出叮叮的悦耳清脆声响，你与他的心跳便藏匿在那其中。

接连下了许久的大雪终于停了，院落里铺上了层厚厚的积雪，次仁爷爷披上皮袄提起大大小小的饭桶，撩开门帘走向门外。

他刚踏出一只脚，就陷入柔软却又厚实的雪中，他费力的拔出来，接着迈开另一只脚，就这样一拐一拐的消失于雪幕中。他的背影拉成长长的一条阴影，又变成一个点，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

你揉揉眼睛，追着次仁爷爷，在想要抓住脚腕的积雪中追赶着他的背影。

丁真也跟着跑出来，他还没洗漱，迷茫着双眼，却也一同与你追着固执的老人家。

次仁爷爷总想着街坊的食物够不够熬过这场大雪，因此早早做好了准备，想在大雪停了后送些东西给他们。

你与他并排奔跑在苍白广阔的雪地上。

你们追到了次仁爷爷，爷爷笑的很慈祥，将几只小饭桶递给你们，自己从兜里摸索出一根粗长的烟卷叼在嘴里。

“记得小时候啊，丁真总是要与尼玛吵架的……”

次仁爷爷垂着眼睛回想起往事，藏族人周身自带的难以驯服的野性成了柔情。爷爷与你们并肩边走着，慢慢的讲起了往事。

丁真偶然听到自己的糗事会害羞的让爷爷不要再讲了，次仁爷爷也像个孩子似的朝他一笑，接着继续讲下去。

“丫头啊，谢谢你们。”

爷爷忽然收敛了笑意，只有眉间还带着慈祥，爷爷眉头舒展，语气真挚，

“我们山里一般不会有你们这种小姑娘愿意来的，可你们来了，还让我们的孩子生根发芽，学习知识。我们都很感谢你们。”

次仁爷爷年轻时总喜欢骑着马驰骋在高原上，现在摸着自己的那匹老马时会露出骄傲与怀念的神色。

但爷爷真真切切的老了，他的腰微微弯了，佝偻着身姿彳亍于这高原上。

可他仍然心怀热血，满腔豪情壮志，提起往事眉目间都透露出坚韧与顽强。

你与丁真骑马回去，次仁爷爷今晚要住在尼玛的小窝里监督他学习。

明明马奔驰的速度不快，你却依旧抱紧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腰间，感受着暖融融的热量透过棉袄在心脏最深处的地方扎了根。

回程路上丁真一直是僵硬的，他的小马珍珠还是迈着它的内八慢吞吞的走着。

珍珠是只白色的马，尽管它长的像只驴。

这只身材矮小的马平日里看起来懒懒散散，可它总是驮着主人高大的身躯，奔跑在日光下。

丁真很爱他的小马，经常会摸摸珍珠的脑袋，说着珍珠是能跑第一的最厉害的小马。

邻居家的两岁小孩穿着薄薄的一层单衣呆愣在院子里思考人生，你揉揉小孩的脑袋，把他领回客厅。

“阿妈！”小孩颠颠的向着他的母亲跑去，过程中打了个喷嚏，忽然摔倒在地。

“不哭了，看漂亮姐姐和哥哥。”他的阿妈还带着一身竹香，背着筐篼逗他，又向你们笑。

小孩也笑起来，眼角还挂着泪珠，抓着你的手指摇晃。

丁真安静的站在你身边，小孩看着他忽然喊了声阿爸，又朝你喊阿妈。

你们几乎立刻红了脸，逃也似的道了别跑了出去。

身后传来他阿妈温柔的笑声。

糍粑香味浓郁，你好生等着，不久丁真就端了一盘出来，他吃一个，你也吃一个。

“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

他笑眯眯的咬着糍粑，声音含糊不清，你也嚼着粘性很好的糍粑。

看到他嘴角的糖渍，你凑上去，小心翼翼的舔舐。

你虔诚地在少年唇角印下一吻，在充满糍粑香气里生活味很足的客厅里，你们很久都低着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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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里的孩子眼睛里好像都有些光芒，你每次给他们讲故事时，这些小家伙都会举手提问千奇百怪的问题，把你弄的很头疼。

可小家伙们太可爱了，总喜欢围着你转，为此年级比小家伙大多的丁真还吃醋了好几日。

“今天就到这里了哦。”

你宣布下课，小家伙们果真要扑过来，你笑着张开手臂让他们投入怀中。

没想到忽然被截了胡，丁真抱着你的腰，幼稚的像小家伙们做鬼脸。

小家伙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拿出餐盒。

“老师老师，我带了阿妈做的红薯干！”

“老师你尝尝我的，这是爷爷特地给我做的！”

你被闹的没办法，只好把丁真推出门外，忽略他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开始布置晚上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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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走了。

丁真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在你要上飞机前问过你会想他吗。

你会的，你爱这片自由的土地，也爱理塘这片孕育了自由的摇篮，更爱高原上热烈而坦荡，血性而柔情的藏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