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喧嚣的街道，绕开来往的车辆，从高坡上俯身下冲，即便没有风，少年心依旧肆意飞扬。
顾弛显然已经熟悉了骑行，本来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一白一红的两道影子进去街口，再弯入巷道。
殷闻萧刹车，将山地车停在了巷口较浅处，他转身等着那辆白色的山地车停下:“就停在这里吧，往深去就很难掉头了。”
顾弛没有作声，默默地把车停在了殷闻萧的旁边。
“在这里吗？”
“嗯，我们今天中午就在这里吃，这是一家火锅店，是我发小的妈妈开的，绝对卫生！”殷闻萧怕顾弛不愿意进去，连忙解释，特意加重“卫生”两个字。
“好。”顾弛说着跟殷闻萧进了一家小店。
店里不大，用的是橘黄色的灯，虽然是夏天，但是空调和巷子里偶尔路过的几阵风都恰到好处，不热不凉。
已然中午，小店里的人很多，殷闻萧笑着进去同正在抹桌子的中年女士打了声招呼:“阿姨，我们来了。”
中年女士抬头，朝殷闻萧笑到:“小萧啊，刚好里头有座位，你们先进去，今天俊峰那孩子刚好回乡下老他爷爷去了，没在，那你们先进去吃。”
殷闻萧笑着答:“谢谢阿姨留座儿，我们先进去了。”顾弛跟在殷闻萧后面，狭窄的过道氤氲的水汽，他想:大抵这才是书里的烟火气息。
二人坐了下来，殷闻萧端着手机扫了桌子旁边的二维码点单，然后把手机递给顾弛。
顾弛看着殷闻萧递来的手机，有些迟疑。
“既然是请你吃，就应当先让为客的你点啊。”
顾弛推了推殷闻萧递过来的手机，淡淡道:“我也没吃过，你来。”
“也是，那我点了。”殷闻萧收回手机开始兀自点了起来。
“冰啤要不要？”殷闻萧抬头闻对面。
“当然要的，你看我们一路骑车过来，多热啊！”殷闻萧自问自答，还露出满意的笑容，丝毫没有给顾弛回答的余地。
殷闻萧付了钱之后就等锅底和食材送上来。
顾弛坐在对面无聊地到看手机，殷闻萧注意到了他一会儿退出界面，一会儿又重新点进那个绿色的图标。
“聊微信吗？”殷闻萧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顾弛没有回答，只是把手机锁了屏放回了口袋里。
殷闻萧也没打算追问，正好阿姨把锅底和食材送了过来。
“小萧，你们好好吃啊，阿姨还忙就不照应你们了，啤酒阿姨请你们，不用付钱的！”阿姨说着转身又去忙了。
殷闻萧在桌沿敲开瓶盖，对着阿姨的背影喊了声:“谢谢阿姨。”
他拿起顾弛的杯子往里面倒满了啤酒，白色的泡沫渐渐浮了上来，把杯口盖住。
“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喝点酒的，虽然说未成年人不能喝酒，但是毕竟浓度也不高，四舍五入等于零了。”殷闻萧说着把杯子递给了顾弛。
顾弛看了殷闻萧一眼，伸手接住了杯子。
“没有喝过吗？”殷闻萧看顾弛把杯子放在了桌面上。
顾弛没有作声，殷闻萧笑了，然后眼神忽然暗了一下，喃喃道:“你知不知道，如果朋友一直问你话而你却不回答，这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要不是我发现了你的好，现在你早就被我骂了。”
顾弛眼神忽而闪过一道光然后又淡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回你的话。”
“我知道，都是朋友！我不会在意的。我觉得你应该是有什么心事？你刚刚一直看微信，结果半天也没打个字。”殷闻萧喝了一口冰啤，舒服地呼了一口气。
“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顾弛试着喝了一口啤酒，他皱着眉头问殷闻萧，断句明显突出后面两个字。
“都是过命的交情了，难道还不算朋友？虽然……是殷闻笙的命。”殷闻萧笑了，“对了，我听顾爷爷说你没有朋友，那我是不是你第一个朋友？我还觉得挺荣幸的。”
顾弛沉默了半刻，喝了几口啤酒，才小声说:“其实……也不是，我也有朋友的。”
殷闻萧涮着羊肉，听到这句话竟然有些失落，不过又开启了八卦模式:“嗯？那你刚刚看微信，是不是和你朋友聊？”
顾弛“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你们闹矛盾了？我帮你调节一下，你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啊？”殷闻萧咬着筷子问。
顾弛犹豫好一会儿要不要告诉对面的人，但又担心自己一下出柜会把对方吓道，所以半天也没吐出个字儿。
殷闻萧看顾弛犹豫的样子，立马懂了什么:这不是乔女士看的那些青春校园剧的情节吗？
他立马笑道:“我懂，我懂，女生吧？我猜……你还喜欢人家。”
顾弛一听，本来准备否定的，但想了想又没。
“那你和闹矛盾是因为什么？”
顾弛觉得还是应该实话实说:“我前些天和他表白，他拒绝了，而且他打算开学就出国，再也不想见到我。”
“不应该啊……”殷闻萧喃喃自语。
“不应该什么？”
“我说，你长得这么帅，虽然和我比算是有些差距吧，但也不至于被拒绝啊？难道……她眼瞎？”殷闻萧努力地给顾弛分析。
顾弛一听这人开导别人还带吹嘘自己的颜值，不由得笑了，嘴角稍稍上扬了一个弧度。
殷闻萧刚好发现了，他眼睛忽然放着光:“嗯？笑了？你也会笑？果然英雄所见略同，你也觉得她眼神儿不太好。”
顾弛一看面前这个露着梨涡却找不到重点的少年，干脆放弃了，直接笑出声来，连那平时都冷着的丹凤眼也开始下弯。
殷闻萧一看对面人笑得更厉害，立马说:“看，我就说我会开导人吧，你那暗恋对象不接受你是她没眼光，男女之间本来也做不了单纯的朋友，她离开你也挺好的。”
“你也不用伤心，我来做你第一个朋友，她和你根本就算不上朋友。”殷闻萧笑着举杯。
顾弛见状也自觉地举杯同殷闻萧碰了碰。
他忽然觉得没告诉对面这个少年自己的性向是件好事，不然可能错失了人生这么重要的一个——朋友。
顾弛难得开怀地笑一次，殷闻萧见状一个劲儿地同顾弛干杯，顾弛也没有拒绝，就这么不知道被灌了多少杯酒。
红油在锅里不停地翻滚，煮烂了的蔬菜漂浮在面上，低温内氤氲的蒸汽，让殷闻萧看不清眼前的人是微醺还是清醒。
畅快地饮酒，大口地吃肉，斯文的少年人也有一颗放荡的心。
直到最后殷闻萧也觉得累了，二人就干脆倒在了桌上沉睡。
送走大批顾客的阿姨看见二人睡着了，喊了殷闻萧两句发现没有回应，只好默默地调高些空调温度，给他们俩盖上毯子以防着凉。
嘈杂褪去是独属于下午的安静，小巷静谧，偶尔有街坊邻居路过，闲聊几句。
直到傍晚夕阳懒洋洋地落入小巷，嘈杂再一次灌入耳中，殷闻萧才最先睁开眼。
他看见对面熟睡的顾弛和两人身上盖着的毯子，起身去后厨找阿姨道谢，大概是趴在桌子上留了，殷闻萧揉了揉自己的后颈。
回来发现顾弛还没醒，冷白的皮肤上微微发红，顾弛盯着看他看，居然觉的有些……可爱。
他把顾弛身上的毯子收了，拍了拍顾弛的后背，熟睡的少年像是忽然受到了惊吓立马坐直，殷闻萧居然在那一瞬间听到了骨关节咯吱的响声，神色担忧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是否清醒的人。
顾弛呆滞了几秒，马上开口道:“几点了？回去？”
殷闻萧看着他贴着胳膊久睡后烙在额头上的红印，笑了:“你醒了，大概快六点了，可能下午的计划泡汤了。”
“嗯？没事，今天很高兴。”顾弛起身，揉了一把脸。
“走吗？”顾弛说着先一步出了店门。
殷闻萧跟上后转头喊了一声:“阿姨，我们走了，下次再来玩儿啊！”
巷口里店不远，金黄色的余辉打在红白两辆山地车上，泛着光。
“顾弛，你还清醒吗？”殷闻萧看着默不作声往前走的他试探性问了一句。
没听清顾弛回了什么，大概是低声嗯了一句吧，殷闻萧有些怀疑。
顾弛直走出了巷口，忽视他自己停放的车，自顾自地往前走。
“车！别忘了！”殷闻萧喊住他，他才慢吞吞地转身回来推车。
“干嘛？”殷闻萧看着顾弛一首握着自己车的龙头，一手按着座椅，示意殷闻萧让开，他要推了。
殷闻萧突然勾起嘴角，他觉得顾弛根本没清醒，应该还处于醉酒状态，“这辆，是我的车，你的是白色的。”殷闻萧指着另一辆白色的山地车说。
“不，我的，是红色的。白色的，丑……”顾弛瞥了一眼白色山地车，推着红色的那辆走出了巷口。
殷闻萧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白色的丑你还买……现在觉得丑就抢我的！
没办法，殷闻萧推着白色的车跟在了顾弛身后。
入秋后白昼明显变短了，六点多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殷闻萧看见顾弛迈开大长腿骑上了他的红色山地车，动作清晰流畅，看不出像是醉了的样子。
“能行吗？”殷闻萧骑上顾弛白色的那辆停在顾弛旁边问。
顾弛忽然喊了一句:“没有我不行的！”
殷闻萧忽然挑了一下眉，因为这声音显然比他平时说话声大了几十个分贝。
殷闻萧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错了，不该带你出来喝酒的。现在也只好我骑慢点，你跟在我后面。
殷闻萧抢着骑在了顾弛前面，转头对那个寡言的少年说:“跟在我后面。”
如果不乘地铁，那么小区离这儿还挺远的，殷闻萧嘟着嘴想，这要骑回去，还带着一个不清醒的人醉酒驾驶，得多刺激……
他打算走一条车比较少的路，这样应该会更安全些。
初秋的晚风到底还是有些凉意，殷闻萧骑着车时不时看身后那歪歪扭扭的路线的顾弛，没有觉得疲惫，也没有觉得炎热。
前方是一个才算高的坡，下去时握着刹车应该不会很危险，他转头对顾弛说:“握紧刹车，摔了我不负责的。”
顾弛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忽然就冲到了殷闻萧前面，率先下了坡，白色上衣被风扬起，殷闻萧看着笔直下冲的顾弛忽然觉得担心是多余的。
他慢了一会儿才下的坡，转眼就没看见顾弛的影子了，他目光打量着四周，很快就发现倒在不远处路旁的红色的山地车。
不会摔了吧？还是被车撞飞的？殷闻萧吓得往路边冲去。
路上没有来往的车辆，应该是他自己摔了，那还好……殷闻萧冷静下来分析了一下。
他看见倒在绿化带里，嘴里还啃着草的少年，有些好笑。
殷闻萧正弯身去捞起吃草的顾弛，就听到《兰花草》的曲调从不远处缓缓靠近，他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确实，还没把人捞起来，洒水车就从声旁路过，冰冷的水流直接喷在了殷闻萧的后腰上，真是透心凉，他低头看了一要还在草里的顾弛，头发和脸全湿了。
他忽然觉得也没那么糟。
抱起顾弛后，殷闻萧扶着他去了人人道上的长椅，自己默默地把两辆自行车扛上了人行道。
选了条车少的路，结果还是意外百出，现在能不能打到车都是个问题。
殷闻萧扯了扯贴在自己背上的体恤，然后看着发愣的顾弛说:“清醒吗？还可以回去吗？”
顾弛没有作声，殷闻萧叹了口气:“哎，算了……，不指望你能骑回去了，走吧，推着车，走回去。”
一直没作声的顾弛忽然站了起来:“好。”转身又推起了那辆红色山地车。
殷闻萧发着牢骚走在路上，“我就从来没这么惨过……哎，堂堂一个大帅哥，推着自行车，穿着湿衣服，狼狈前行在无人的夜晚……”
顾弛一直走在殷闻萧身后，默不吭声。
“要不是因为我是来感谢你的，还把你当朋友，我早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路上了……不对？这样做会不会显得我太无情了……还好……”
殷闻萧一个人嘀嘀咕咕，无人回答，渐渐地也不作声了。
夜晚，天空黑的澄澈纯净，徒一轮孤月泛着白光。
顾弛冷不丁冒了一句:“月亮。”
殷闻萧走在前面吓得突然抖了一下肩，他看着身后的顾弛仰起头看天空，盯着月亮的眼睛里一同发着光。
殷闻萧也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嗯，挺亮的。”
“皎皎空中孤月轮。”顾弛接了殷闻萧的话回到。
突然一句诗，让殷闻萧有些惊奇，然后他又笑说:“果然是文艺青年，醉酒后能吐诗。”
“行了，别看月亮了，这样下去我们午夜都不能走回家，你可快点吧！”
殷闻萧急得拽着顾弛手里的龙头，带着他直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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