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家有有一只猫,年龄大了,我叫它老猫。
每年暑假,我都会去大伯家住两三天。他家在乡下,有很多农活要忙,没人陪我玩的,我便把目光转向老猫。老猫到底有多老,大伯也说不清楚。我趁吃午饭时问过:“大伯,黑花的老猫几岁了?”“哦,它啊,记不得了,怕是有十几岁了。”“那它有名字吗?”我穷追不舍。“哈哈,乡下的猫,哪有什么名字?喊一声猫娃子不就过来了?”大伯被我的认真劲儿逗乐了,他说我傻得很,一只猫而已,要纠结什么名字。我很不开心,不愿“猫娃子,猫娃子”的那样喊它,于是思索了大半个晚上给它想名字“小黑,铃铛,乖乖……”可一想到它的年迈,又觉得怎么都是不合适,最后决定,还是就叫“老猫”吧。
老猫不怕人,谁叫它都去,只要你“喵喵”叫几声,它都会迟疑几秒后便慢悠悠地走过来。它喜欢围着我转圈,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撒娇声,然后用头使劲儿蹭我的腿脚。我知道,它是想要我给它挠痒痒了。我便坐到房檐下的门台上,它就卧到我脚边上,闭着眼,一副享受的样子。而每次挠完,我都粘满手毛。是的,它掉毛,而且是大把大把地掉,甚至可以看到粉白色的皮肉和突起的肋骨。我是不大愿意摸它的,那瘦骨嶙峋的样子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只有脖子,是全身最柔软的地方,那里的毛没怎么掉。细细的脖子上顶着一个皮包骨的脑袋,头骨的轮廓清晰可见。鼻子早已蹭掉了皮,眼睛一片浑浊。
它见我,是不会主动靠近的,除非我以“喵喵”召唤。可唯独见了大伯,它会很主动地靠近,就连平时沉缓的步子也会轻快许多,但大伯从不抚摸它,要么不理睬,要么用脚踢开。我问大伯,为什么这么不待见老猫。大伯叹口气说:“它太老了,没用了,路都走不稳了,还抓什么老鼠?有吃的,吃两口;没吃的,自己到路上碰运气去。自生自灭好了。”我看着趴在门槛上打盹儿的老猫,心里泛起了酸。“骑摩托车给扔了好几次了,它总是能自己找回来,有啥办法?随它去吧,反正也活不长了。”我看到大伯的眼睛暗淡了下来。“哦,对了,它生了一窝小崽子,你想去看不?”“想啊,现在就要去看。”我拉起大伯的衣襟往屋外走去。
在老屋后的柴草屋里,我看到老猫软趴趴地伏在干草上,在它的边上,有几只正在蠕动的小小猫崽。我想走近些看,可老猫突然站起身来,呲着牙,眼睛里放出凶狠的光来。我一惊,连忙退回去。大伯笑笑,便伸手去抓小猫,而此时的老猫,双眼又回到了浑浊的样子,也没再呲牙,可身体还是紧绷着的。我赶紧摸了摸大伯手掌心里的小家伙,它黑白相间,柔软无比,可爱极了。
我让大伯把小猫放回到老猫身边,它舔了舔大伯的手,又去挨个儿舔自己的孩子。它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了,我大概明白了,它是怕我会带走小猫吧。这是一个年迈的母亲对生命最后的期许了,或许也是它对生活最后的倔强。老猫在我眼中似乎不一样了。
又是一个暑假,我照例来到大伯家小住。一进门就问:“大伯,老猫呢?我想它了呢。”“死了。”“啊,死了?”“嗯,死了。”我已经再说不出其他话了,难过极了。
晚上睡觉时,我想起那几只小猫,便又问大伯。“等会儿,我给你找去。”大伯披着外衣出去了,不一会儿便抱进来一只小猫,黑白花,我认出它就是我摸过的那个小不点。它在大伯的怀里舒服地卧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看。大伯把它放到我的怀里,它显然是嗅到了陌生的气息,爪子不停地蹬着,在我的胳膊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抓痕,大伯赶紧将它抱开。送它回去那个曾经有它母亲的小草窝。
再后来,几只小猫被陆续送了人,只留了一只橘猫。那猫见人就飞奔跑开,一点不和人亲近。大伯一家也很少喂它吃的,所以饿了便会去厨房偷吃,被打了几次,就再也没见过了。
妈妈说过,猫是最嫌贫爱富的动物,只会喵喵叫着讨好人混饱自己的肚子,丝毫没有看家本领的。我不服,争辩说大伯的老猫就不这样,它到死都不离开,怎么就嫌贫爱富了?
橘猫走失后,大伯家再没有养过猫,偶尔闯进小野猫,也顶多是叼口吃的就跑。
我说不上来自己对老猫是一种什么情感,至于大伯,他是否会有一点的怜惜给老猫,不得而知。每次被大伯踢开时,老猫的心里又是什么样子,还有大伯提起它时眼里那稍纵即逝的黯淡。我还是会时常想起这些,不由自己。
后来从和大伯母的闲谈中得知,那老猫是大伯上街时捡回来的,它是大伯家的第一只猫,它的孩子橘猫是第二只,也是最后一只。
老猫是幼时的我对大伯家最清晰的记忆,是我在老家唯一的玩伴。它死后,我便很少回去了,那些原本很鲜活的记忆也开始日渐模糊。偶尔会忍不住细细回想,却发觉很多被自己生生屏蔽掉的东西是真的会消失掉,似乎从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