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十八岁那年在承乡的一家精神病院里。
那年我高三在读,高考的压力太大,考完后的那段时间我的状态很糟,让父母担心不已。
幸好我的成绩很不错,起码够我上一所足够好的大学了。
面对父母担心的目光,我主动提出去乡下散散心。他们同意了。
成乡其实很偏僻,是座很小很小的山城,四周都是山,交通很不便,很难出去,但小镇里的居民大多亲近。
我申城坐车回来,足足花了三个小时。
到达目的地,我一边与父母打电话报平安,一边打量着这座城,企图从中找出一点我熟悉的样子。
很显然,我失败了。我对这座城的记忆大多停留在十多年前。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这座城没有留下一丝我所熟悉的痕迹。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想继续向前走。
忽然一个少年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少年坐在一个大花园的椅子上,见我在看他,也不害羞,他冲我笑了笑,露出了小虎牙。
少年很好看,皮肤很白,穿着宽大的白衬衫。
我的心情有些好转,于是我也冲他笑了笑。
忽然,我听见身后有人叫我。是姑姑来接我了。我过去和她聊了几句,等我回过头时,那个清秀少年已经不见了。
我转身和姑姑回老宅。虽然错过了少年,但这也没什么可惜的,毕竟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有缘再见吧。我当时这样想。
我本以为这是我和少年的唯一一次交集,但没想到第二次见面来到这么快。
这天晚上,姑姑和我商量了一下。
她说我父母很担心我的心理情况,但我不愿看医生,实在没办法,他们希望我去老家的精神病院里帮忙。
承乡的精神病院很有名,几乎算得上是当地地标了,很多人提起承乡,想到的大多也是这家精神病院,在一般人眼里,精神病院都是危险的代名词。
我沉默了。
姑姑见我半天不说话以为我是害怕了,来安慰我:“别怕,外面的话信不得,这家精神病院的病人都挺友好的,不会害你。”
我哪里会怕?我安慰了姑姑,并表示我愿意去。
姑姑显得很高兴。我和姑姑很亲,她是真的希望我好,我相信她不会害我。
于是第二天早上,我拉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站在了精神病院的大门口。
这家精神病院其实真的一点也不恐怖。我在这呆了半天,得出这一结论。只要把这群病人当成小孩就好了。
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甚至比孩子还要单纯得多。
我挺喜欢这的。
我在这呆了几天,过的无比顺心。
除了我在入住后的第四天再次见到那个少年。
我感到十分好奇,就去问其中一个年迈的医生。
医生告诉我,这个少年叫皖承,今年十七,是个幻想症患者,但是性子好,很听话,在院里的人缘不错。
我笑着问医生:“承是那个承?”
医生回答:“承乡的承。”
我道:“那他的父母还真是喜欢承乡。”
医生没回答,只是不可置否的耸耸肩。
当我再问他皖承的症状表现时,医生只是告诉我说要自己去探索发现。
我笑骂他不要脸,医生也好脾气的笑了。
当我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时,就看见这个叫做皖承的少年坐在门口。
我走到他跟前道:“你好啊,听医生说,你叫皖承。”
皖承抬头看我,说的话有些含糊:“也许是,或者曾经是,但好像也不能这么说,这怎么说得清呢?”
他的声音好像含在嗓子里,我听不太清。
于是我问道:“什么?”
皖承像是被吓到了似的,连忙摆手:“不、不,没什么,我是说,你好。”
皖承语无伦次的说着,他顿了一下。
他说:“小姐,你好。”
他稚嫩的脸上满是郑重,他也许是在做自我介绍:“我叫胡曲。”
胡曲?
不是皖承吗?
我很疑惑。
但眼前的人并不打算做出解释,他看了我一眼:“我还有事。那么,小姐,再见。”
“好的,再见?”我看他对我点头示意,然后飞快的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转角处,我才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还真是有意思啊。
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我有一个暑假的时间来探寻它,不是吗?
比如说为什么我在来医院的第四天才看见他,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嘛。
我习惯于饭后散步,于是晚饭后我来到花园里,同路上的人打招呼。
花园里人很多,病人和工作人员都有,很热闹。
我在这呆了又一段时间了,大家都对我挺熟悉的,和我说话的时候态度很友善。
我坐下与他们闲聊,装作是在不经意间问道:“那个叫皖承,不是,胡曲的少年,是什么情况?”
一旁的病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在我有点紧张时笑着拍拍我的肩膀道:“哦,是小承啊,他人不错,怎么,你们认识?”
“不算是,前不久刚见过。”我摇摇头,“就是有些好奇。”
病人一脸我懂你的表情:“你好奇的肯定是小承的名字。我告诉你,他记不住的。”
“记不住?”我很惊讶,“他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吗?”
病人点头,把皖承买了个干净:“他不是幻想症嘛,其实也没这么,就是老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你头一天问他叫什么,他转头就能给你忘的一干二净。”
“那皖承是?”我问道。
病人挥挥手:“皖承是他身份证上的名字,但还是记不住。他父母以前为了让他记住,叫了他几百遍了,好家伙,现记现忘。”
病人还说:“我估摸着到他死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我笑道:“不是说不记得吗?怎么就成了不知道呢?”
病人道:“不记得就是不知道啊。”
这个病人在这儿住了很久了,他知道很多关于精神病院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再聊皖承,而是继续扯东扯西。
我和他聊了很久,直到下雨,这个病人就一边哇哇乱叫,一遍飞一般的跑回宿舍,全然忘记了我的存在。
这个病人总认为自己是本书,无所不知,但是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