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时光流转，转眼间，又到辞旧岁之时，家家都在张罗着年夜饭。谭府人丁稀少，允贤和父亲、祖母吃过团圆饭后，也没什么热闹的聚会，祖母上了年纪困得早，允贤便扶着祖母回房睡下了。

回到自己房里，气氛更加冷清下来，允贤便一边看着医书，一边和紫苏闲话家常。

将近三更天时，外面下起了大雪，紫苏要关窗户被允贤拦下了。

谭允贤这么好看的雪，咱们不如烫点酒，一边喝一边赏雪，岂不美哉？

紫苏好啊，那奴婢下去拿酒~”【应声去了】

允贤起身，踱步到窗户前，将窗子推开得更大一些。

突然，一个孤单的身影赫然映入她的眼帘。她仔细看过去辨认，当看清是谁之后，惊得不知所措。

齐衡独自慢慢徘徊在大雪纷飞的路上，神思恍惚。原本好好的年夜饭，因又与母亲在婚事上起了争执，平宁郡主希望齐衡再选高门贵族之女，齐衡不愿，又拿嘉成县主一事来搪塞。

齐衡上次与高门结亲的经历，母亲还没从中吸取教训吗？儿子近来无心于此，还是日后再论吧。

平宁郡主听了不悦，手中的酒杯用力放在桌上。

平宁郡主即便如此，也不能给一些寒门小户捡了便宜！

齐衡本就因之前明兰的事和母亲怄气了一阵子，自己的贴心小厮不为又因此被母亲打死，加上后来又被强迫与嘉成县主签婚书一事，种种事情压上心头，如今母亲又来说这些让他不开心的事，怒气上来，放下酒杯便不顾一切跑出去了。

他没有带别的小厮，也没骑马没坐车，只能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冷清的大街上。因辞旧岁，街上也没什么人了，他一个人，只觉无限孤独。

谭允贤小公爷，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齐衡方回过神来，允贤的容貌在眼前清晰起来。

齐衡谭小姐，怎么是你？

话问出口，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允贤家后园的墙外。

谭允贤这里……这里是我家啊，小公爷怎么没和家里守岁一个人跑出来了？

允贤从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猜到了几分，但还是出于关心问了一下。

齐衡我……

齐衡不知该怎么说出心里的苦楚，一时有些尴尬。

允贤看着，便也心下大致猜到了。

谭允贤是不是……和家里怄气了？【试探着问他。】

齐衡点头。不为死了之后，他再也没什么知心的人可以说话了，心里的苦闷也不知和谁能诉。

谭允贤这样吧，紫苏热了酒，我去拿些点心来，一边吃一边跟我说说，如何？

虽是问他，但未等他作答，允贤便已经跑回去拿点心了。

大雪茫茫，很快将京城裹上了银装。

允贤提着食盒出来，又偷偷将父亲谭纲的大毛披风也拿了出来，给齐衡披上保暖。

谭允贤没法请你到我家坐坐，这个披风你披上，省得着了风寒。【欢快地张罗着，然后又打开食盒，将烫好的酒拿出来】对了，这个点心是我亲手做的胡麻饼，本来是孝敬奶奶的，现在拿来给你吃，哎，可不许说不好吃啊~

齐衡望着她巧笑的模样，终于也露出了笑容，从盘中拿了一个胡麻饼，放入口中，香甜不腻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这味道，大概会一直记得吧。

允贤倒了酒，递给他。

谭允贤这是我家的玉泉酿，虽然没有国公府的酒名贵，但是也是很好喝的，【看着他接过，允贤又倒了酒给自己，两人寻了一处干净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今天是辞旧岁，你把不愉快的事情说出来，留在旧岁里吧，等子时一到，可就是新的一年咯。

齐衡与她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遂将在家中的种种不如意向她道出。

齐衡……允贤，只有外头的人看着我们这样的家庭，以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眼中闪烁着无奈的泪光，允贤又为他斟了酒，全然没留意他已经对她的称呼改了口】殊不知，这其中有多少身不由己的无奈……

允贤静静听着，陪着他默默喝酒。

齐衡有时候，真羡慕你，能有这样的勇气，冲破世俗观念去为人看病行医……我却连自己的婚事都不得做主，连自己的知心小厮都保不住……【酒入愁肠，似乎并没有让愁绪消散而去。】

允贤看出齐衡再喝下去便有可能醉倒，于是赶忙将酒壶放远一些，然后又拿了个胡麻饼给他。

谭允贤“多吃点点心吧，酒还是别喝太多了。【柔声劝着，不妨被有些微醺的他一把握住了手。】

齐衡允贤，我……该怎么办……

他不知是不是同时被悲伤和醉意压得有些身子不稳，怕他摔倒在大冷的雪地里，允贤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坐得离他近一些，让他就势靠着自己的肩。

谭允贤小公爷，世间本来就不可能事事如意，你又何必为难自己呢？【轻声地劝解着】只要我们还活在这世间，就必然会有种种约束，常人都以为，位高权重的人就可为所欲为，实则允贤看来，恰恰相反，越是位高权重，行事就越需要在意世人的眼光，那些大大小小的世俗观念，又何尝不是一种辖制人的枷锁呢？可若真想去追求自己所欲，是必然要去付出代价的，如果处处想周全妥帖，便只能束手束脚。

齐衡听着她所说的，也不禁想到她为了成为女医，也在闺誉和名声方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是她眼中的那份执着，却从未熄灭过。

可是此刻，他也不想再继续想这些了。子时到了，坊间的烟火升起，寂寞的夜空霎时间变得绚丽多彩。

谭允贤呀！子时已经到了？！【振作起精神，对他笑道】小公爷，旧岁已去，允贤祝你在新的一年事事如愿。

看着她真挚的笑容，齐衡的心中仿佛饮下了热汤一般，那种孤单的感觉，似乎烟消云散了。

齐衡旧岁已去，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我也祝允贤新年如意。

紫苏送来了醒酒汤，允贤亲手端着让他喝下，过了片刻，才觉得清醒了。

齐衡允贤，谢谢你愿意冒着寒冷陪我在此守岁。

谭允贤没什么的，我心情不好时，小公爷不是也耐心开导我吗，【莞尔一笑】如果……小公爷以后不开心了，可以尽管来跟我说。

齐衡【与她相视一笑。】好……

齐衡的几个小厮找来了，于是和允贤辞别。他将那件大毛的披风还给允贤时，忽得想起一事。

齐衡对了，十五元宵，可否邀你一同赏灯？

谭允贤【嫣然一笑】好啊~那就桥头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