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

今年二月的天依旧还没回暖，风还很刺骨。

　　房檐下的燕子窝依旧空空如也，沉棠围着大红脖巾走在霜结的路上，路上嘶溜嘶溜的有点滑。

　　现在也才凌晨六点出头，路上行人少得可怜，只有零星几家早餐铺分散着亮着灯，冒着热腾腾的白气，从铺里灵活地钻了出来。

　　沉棠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几枚硬币，借着微弱的从店里逃出来的光，仔细辨认了下，是两枚泛着银光的一元钱硬币，和一枚较小一点的，泛着暗光的黄色五毛硬币。

　　她叹了口气，又重新将硬币放回口袋里。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屋里有败家玩意儿……

　　好好理了理大红色围巾，将自己的半张脸严严实实地藏在里面。

　　今年的二月真的很冷呢！

又开始下雪了，细雪慢慢落在地上，又悄悄融化，沉棠迈着腿踩过它们，在路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今天注定也会不轻松……

　　沉棠几弯几拐走进了一家店里，这家店名叫朴杀鸡，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家杀鸡店。

　　这是一家正经卖鸡店，是名姓朴的女人开的，经她过手的鸡就没有不美味的。

沉棠朴店长

沉棠一进店就叫了声朴店长，径直穿起围裙来。

朴店长一头蓬松卷卷发像棉花糖一样戴在头上，嘴角还日常叼着根牙签，一张表情酷的要死

朴姝慧今天的鸡放在隔间了，你把它们杀完我再教你如何做好一盘鸡，还有，今天的鸡血不能脏……

说完还皱了皱眉，手中刀工却不停，哒哒哒的在砧板上留下工整的土豆丝。

　　沉棠点点头，从隔间将一笼子拖出来，里面起码有十多只鸡，怕是要杀到自己手软。

　　就这一会儿没见，雪就慢慢铺厚了起来，已经可以看见薄薄的一层了。

　　沉棠从屋里拿出乘鸡血的器皿架在屋外雪落不到的地方，从鸡笼里随手逮起一只鸡，那只鸡还懵懵懂懂没缓过神来，脖子上就多了一刀，鲜血喷了出来，滴进了器皿中。

　　沉棠一手鸡头一手鸡翅膀固定住了还在挣扎的鸡，让血都滴在器皿中，眼神没带一点变化。

鸡不挣扎了，血也流光了，沉棠就将鸡放在了一边的大桶里，锅里还开着热水，修鸡毛需要滚烫的热水，她再杀一只水差不多就好了。

　　*

　　沉罹这时候还在床上睡的酣畅淋漓，昨天晚上没被少打。

　　沉罹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平时也不是最受重视的，反而是最受棍棒亲热的。

　　沉罹和沉棠是一对亲姐弟，而他们的爸爸沉世贤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

　　沉罹昨晚被打就是因为被发现他偷偷藏了钱，还藏了一千三百元，被沉世贤打得个半死不活。

沉世贤一边下脚，一边口中尽是那些污秽之语

沉世贤该死的兔崽子偷钱偷到你老子身上来了，老子没钱喝酒都他妈是你和你那赔钱货姐姐害的，书没读过出头，还想着花钱，你他妈就该出去讨饭回来孝敬你老子，让你老子喝酒玩乐……

沉罹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眼泪从缝隙中流了出来，他紧抿着嘴，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用背部承受着踢打，他心里安慰自己熬过去了就好了，没事的，都没事的……

　　沉棠躲在房间里，她将被子埋住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一千三百元是她才拿给弟弟的学费，是她提前预支一半的工资……

　　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就不该把钱拿给弟弟……但是，世界上，千金难买早知道。

　　门外熄了灯，辱骂的声音也沉寂了，沉罹拖着疲软疼痛的身子站起来，摸到沉棠的房间门口敲了敲，说了句

沉罹姐姐……对不起

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沉棠清晰的听见了弟弟行为的声音，可是她却做不出任何动作，她使劲咬扯着被子，眼泪发疯似的往外淌，她的腮帮子疼，心更疼，此刻的千恨万恨都涌了上来，将她压的死死的，久久不能平息。

　　*

　　沉棠专心将鸡杀好后，天已经亮的差不多了，看了看店里挂着的时钟，已经九点半了，她想着沉罹应该快要醒了，鸡也杀完了，她解开围裙洗干净了手。

　　朴店长见状在里间朝她扬了扬下巴

朴姝慧东西给你包好放在微波炉里热着了，今天怎么有点晚啊！

沉棠眼神暗了暗，扯开一抹笑说

沉棠弟弟昨晚上不太舒服，今天要晚起……

朴姝慧哦！今天早点回来，网上客人点单有点多，需要你去送送餐，我一只手忙不过来。

朴店长点点头便招呼着她。

　　沉棠应声好，将打包好的饭菜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提着就回家了。

朴店长看着她越来远去的背影不禁摇头叹息

朴姝慧真是作践孩子……新萝玥看你嫁的什么狗男人！

话落，一刀子砍在砧板上，刀身陷下去好深。

　　*

　　沉棠一路低压着情绪，到了家门口才有所收敛，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态，她才掏出钥匙打开门。

　　屋里没有人影，她有些松口气，往里走敲了敲弟弟的房门，没人回应，她打开门往里看，床上鼓鼓的一团。

　　沉棠平静了一早上的脸上终于浮现了笑容，她走进去坐在床边，将饭菜放在床头柜上，用手戳了戳还在沉睡的男孩的脸

沉棠懒虫！该起床了，等下就没饭了！

还在沉睡的人立马就像启动了开关一样，唰地下就坐了起来，两个头毫无意外地撞在一起发出“咚”地一声。

沉罹啊～疼疼疼疼疼！

沉罹立马捂住额头，一张脸皱地跟揉过的纸一样，睁眼看见来人，两双眼睛对在一起，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沉棠好了！快起床吃饭了，今天我可能要晚点回家，身上有钱吗？有钱晚上就在外面吃。没钱的话……晚上就再等等我……

沉罹姐姐不要担心，你弟最不缺的就是那点吃饭的钱！你以前给我的我都还剩着，你放心吧！

沉罹一脸小精算地看着沉棠。

沉棠算是有一点放心，心里却总有些不踏实，按自家老爹的品性，不见得会良心发现留钱给弟弟，但看弟弟那么自信满满的又说不上来，自己现在身上又没有钱……

　　算了。

沉棠那你在外面吃噢！我尽早回来，早餐记得吃完，垃圾要丢在外面，听见没。

沉罹Yes,sir！（明白，长官！）

沉罹手举到额头，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沉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关上房门就出门往店里赶。

　　*

　　到了店里。

　　朴店长看了眼她，便指着桌台上的五份鸡扒饭道

朴姝慧把这个送过去，都打包好了，上面有地址，看仔细了送，别像上回哪样送错了，我才懒得和你去陪不是。

沉棠满脸尴尬地抠了抠嘴角，拿上餐饭就往外走，将它们放进电瓶车上的大餐盒里，将地址用手机拍下来，骑上电瓶车就去送餐了。

　　按着手机导航走，穿过拥挤的车流，路上湿漉漉的一片，已经没有雪了，可是风还是冷的刺骨，像刀片一样从缝隙灌入头盔，割在沉棠的脸上。

　　到了北华路36号，伸手按下门铃，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浑身大棉袄裹着，大红帽子戴着的人颤颤巍巍出了门，等了一会儿，就见他穿过小庭院，打开了她面前的铁栅栏门。

　　他的声音裹在厚厚的棉袄里传出来

路人谢谢，幸苦了！

接着笨拙地从怀里拿出一瓶热牛奶，还是玻璃瓶装的那种，递给了沉棠。

　　他严实包裹下露出的小眼睛里，写满了感谢。

　　沉棠有些迟疑，但还是接了过来，真诚道谢后便将鸡扒饭中的两份从盒子里拿出来递给他。

　　沉棠将牛奶揣进大口袋里，确定不会掉出来后就踏上小电瓶去下一个送餐点了。

　　那笨拙的身体看她走后，又颤颤抖抖地回到房间里……

　　送完四份后还有最后一份，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牛奶，还有点温温的，估计送完餐后也不会冷，索性送完了再喝。

　　她骑着小电瓶七拐八拐终于在一家门口，她下车按响了门铃，将鸡扒饭提在手中，想着就快要结束这寒冷的折磨了。

　　等了好久也没见门要开的意思，她又按了按门铃，里面立马传来刺耳的女声

吕燕菲按什么按，催什么催！这不就来了吗！

沉棠放下按门铃的手，眼睛盯着脚尖，心里从一数到了七十五才看到门开了一个角。

　　她一抬眼就看到张熟悉的脸，那女人乍一下也没认出她来，从沉棠手里将鸡扒饭一把抢了过去，还一巴掌拍在沉棠的头盔上，沾了一手的水

吕燕菲咦～恶心死了！

待女人将手上的水在沉棠衣服上擦干后才注意到沉棠有些熟悉，眯着眼仔细端详了下，扯出一抹讥笑来

吕燕菲哟！我当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沉同学啊！

沉棠咬牙

沉棠「心想」沉住气，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转身欲走，却又被叫住

吕燕菲怎么？现在当缩头乌龟了！你倒是打人呀！就像在学校一样，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差点被退学啊！这次最好把你自己打进监狱，关你个十年半载的，看你牛气个什么！

沉棠还没发作，一盆冷水就铺天盖地的泼了下来，将她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彻。

　　身后有个东西砸了过来，只听见女子恶毒的话语

吕燕菲滚你的鸡扒饭，自个儿在地上舔着吃吧！跟老鼠一样恶心的人，吃屎都不配！

说完身后就响起了“砰”地关门声，门后面关着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腌臜之言。

　　沉棠蹲下身，冷水透过棉厚的衣服紧挨着皮肤，沉棠眼里积蓄了泪珠，却死咬着唇不让它落下来。

　　口袋里的牛奶已经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