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曼娘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修罗场的主角，小秦氏真是挑得个好时候。

澄园正厅内一屋子人都在等她，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朱大，蜷缩在门框边贼眉鼠眼的白大郎，看似正襟危坐实则恨不得天下大乱的小秦氏，以及，全身上下散发着寒气的顾廷烨。 朱曼娘自诩头脑活泛许多年，但当看到顾廷烨那双近乎冷漠的眸子瞪着自己时，曼娘脑中一片空白，难受得几乎潸然泪下。骗他的确实不是朱曼娘，可又确实是朱曼娘。这滋味，真憋屈。

顾廷烨你不是告诉我，你的兄长骗了你的积蓄后来躲债死了吗？那他，是谁？

顾廷烨瞋目裂眦，用不可置信的口吻质问她，可声音和指向朱大的手臂却微微颤抖着。他眼眶中的血丝还未消散，曼娘想，他一定没有好好休息。

曼娘深呼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僵硬地将视线和注意力移到朱大身上

朱曼娘哥哥，好久不见呀。你在并州过的不如意吗？为什么还要来伙同别人坑害你妹妹呢？

小秦氏冷笑道

小秦氏朱小娘，你这是什么话？朱大良心发现，自觉去向白家坦诚，这本是好事一桩呀，不然，难道还要二郎继续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吗？

朱大顾公子，哦不，侯爷，苍天在上，我真的不敢骗你呀，当初就是她出的主意，让我假死，她好勾引你骗取钱财。你那时候给过她一张地契，我到现在还收着没舍得用，您要不信，我马上可以拿出来给您校对

朱大不住的叩头，然后咬牙切齿地望着曼娘道，

朱大我呸，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当初把我赶走，不就是为了独享荣华富贵吗，现在你什么都有了，我一个人在并州那个穷山恶水受苦受穷，还跟我谈什么情分！

曼娘攒紧拳头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该说什么呢？小秦氏蓄意陷害？可再怎么陷害也不能使一个原本死去的人活过来;难道说自己对他一见倾心，不惜让哥哥假死也要接近他？简直荒谬。曼娘不想再因为一个谎言而又编织一个谎言去诓骗顾廷烨，若是这样，她与这具身子的原主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她真的想不出到底要如何为自己辩白，说什么，都无力。

朱曼娘若是你认为我这些年为你做出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那我无话可说。

良久，曼娘沙哑着声音放弃挣扎。她突然回忆起那本话本里头的卖唱女也在遭受爱人的怀疑时说过类似话语，彼时她还觉得这句话何等矫情，但现在看来，矫情的人成了她自己

顾廷烨所以我顾廷烨就是你们手上的木偶，由着你们提着耍！是不是？

曼娘不敢再直面顾廷烨的愤怒，他的声音一贯是响亮贯耳，曼娘听着头晕目眩。

顾廷烨我，不想再见到你，侯府也断断容不下你，

顾廷烨的声音一如他昨日见到曼娘时那般疲惫，

顾廷烨石头，寻一处庄子，让朱氏暂住下，等我写好切结书，再来细细处置你这毒妇！

朱大一听自己妹妹没戏可唱了，一下子慌了神，没了摇钱树，自己还算哪门子侯府舅爷

朱大不不，曼娘虽有错，可她毕竟，还生了几个姑娘公子啊……

顾廷烨恶狠狠打断朱大

顾廷烨住嘴，你这骗人钱财的赌徒，再要置喙我的家事，便将你送到官府去！石头，将他捆起来，给我赶出汴京！

石头看了看曼娘，又看了看顾廷烨，烦恼地将朱大提了出去

小秦氏是呀，赶走了朱小娘，三个孩子怎么办？况且朱大告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小秦氏冷不丁从身后阴阳怪气，顾廷烨怒不可遏，直接不耐烦地挥手

顾廷烨来人，送客

小秦氏被“请”出澄园，曼娘也被“请”回了善宁轩。她能控制自己不在顾廷烨跟前发抖得像筛子，却不能控制自己唇色发白，浑身冰凉。汀兰早得了消息，在收拾行装，一见曼娘回来，便赶忙跑上去抱住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汀兰（曼娘侍女）小娘，你别难过，侯爷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回心转意吗？他只觉得自己的一片真心被辜负，连往日种种也不愿意去相信了。曼娘强挤出一个笑宽慰她的汀兰

朱曼娘傻丫头，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石头小娘

石头不知道何时站在善宁轩门口，一脸不知所措，

石头侯爷让我来送你去庄子上住，但是汀兰不能去

汀兰抽抽搭搭道

汀兰（曼娘侍女）凭什么，我是小娘的女使！

石头侯爷说，善宁轩的一切都是他所有，既要与小娘切结，这里的人或物都不可以带走，

石头木讷地走上前，为难地低语道

石头如今侯爷在气头上，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方才常嬷嬷和大娘子要见他，他都回绝了。不过您放心，等他静下来，我们一定帮您说情。

曼娘笑的比哭还难看

朱曼娘你不担心我居心叵测？

石头郑重道

石头不担心，小娘陪着侯爷吃了这么多年苦，绝对不是贪慕富贵之人。

曼娘苦笑，没有再一味纠结于这个问题，她太清楚顾廷烨，以至于对他不抱任何期望。一个从小在继母编织的谎言中长大的人，一个遭受背叛过众叛亲离的人，曼娘实在不敢奢望他的本就难得的信任和原谅。

朱曼娘听天由命吧

曼娘喃喃自语，是对自己说，亦是在对从前的那个“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