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站在山崖边，一手扶着崖边青松。
脚上的白帆布鞋沾满泥土，微微挪步，脚下的石子便滚落山崖。
他小心翼翼地向下望了眼，石子早就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徐安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恐高的情绪来。
虽然山不高，山崖更不高，但几十米和几百米，掉下去的话，都一样。
心头没来由地想起一句不恰当的话来。
零落成泥碾作尘。
“或许将死之人的脑中，总有些千奇百怪的想法。”
徐安试探地向前探了一小步。
这一步花掉了他一半的勇气。
山间鸟鸣，清风吹过松林，阵阵绿浪，蓝天上的棉花糖泛起金光，一片祥和。
唯一不和谐的，是有个人决定去死。
徐安喉间颤动，咽了口唾沫。
勇气对他来说向来存在于幻想中，一个在梦里被欺负都不敢反抗的人，这东西太过奢侈与妄想。
他扶着树干，身体轻颤，呼吸都变得急促，久久不敢挪出第二步来。
“跳啊，你都磨蹭半天了。”
忽然，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
“谁？！”
徐安吓了一跳，慌乱间脚底打滑，差点滑落山涧，幸好及时抱紧了树干，才幸免于难。
听着石头掉落山崖的声音，徐安打了个哆嗦，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
深呼吸几口，心跳渐渐平和，他赶忙四周张望着。
“没人？”
只有一只白色的大狗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趴着，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在阳光下，那白色的皮毛有些耀眼。
是谁家走失的宠物？
流浪狗不会这么干净。
徐安晃晃脑袋，刚才应该是自己幻听了，除了自己，附近没有别人。
“狗还能说话不成？”
徐安自嘲地笑着。
“我是狼，不是狗！”
徐安尖耳颤动，这次听得很清楚，又是刚才的那个声音。
而且，这声音的方向……
“是我。”
晒着太阳的大白狗挥了挥爪子。
“狗……狗……狗会说话？！！”
“你耳朵不太好使？重申一遍，我是狼，不是狗！”
虽然言语似是有些不满，但声音仍旧平淡。
“妖……妖怪？”
在徐安眼中，狗和狼或许在书本上有着区别，但会说话的狗还是会说话的狼，都严重地冲击着他的三观。
“难道我已经死了？”
徐安忍不住怀疑起来，也只有死后的世界，才能有这种打碎常识的事情发生吧。
“是个傻子？”
那白色犬科从大石头上站了起来，屁股朝后，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坐了下来，毛绒绒的大尾巴盘在腿边，冲着眼前的少年催促道：“你快跳啊，我等着吃肉呢。”
“为什么？”
可能是受到的精神冲击太过严重，徐安反而冷静下来。
他扒着树干，看着那白色妖怪，问道：“既然你是妖怪，为什么不直接吃了我？”
“妖怪就要吃人吗？”
徐安第一次在犬科动物的脸上看到如此人性化的表情，带着一丝疑惑又有些不满。
那妖怪抬起爪子，捋了捋脑袋上的毛发，似是对他解释道：“别的我不清楚，但我从不吃活人。”
“你喜欢吃尸体？”
“不，没吃过，但是想尝尝。”
“嘶——为什么？”
妖怪陷入短暂的沉思，似乎有些苦恼，但很快便回道：“忘记了，可能是和谁承诺过？我的记性不太好。”
“……”
话题进行不下去了。
徐安不知道如何和这个超出他理解范围的妖怪聊天。
而且，他不知道对方话语的真假。
见他沉默，那妖怪反而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想死？”
徐安被这一问，顿时心头泛上酸楚。
像是跌倒的小孩子见到父母才会哭泣的感觉，一直孤身一人的徐安顿时有了倾诉的念头，如洪水般来势汹汹。
就和他说说？反正，自己跳下去也是死，被妖怪撕碎也是死。
又没死过，谁知道哪个更痛苦？
徐安指了指自己尖尖的耳朵：“因为这个。”
他的耳朵有些尖尖的，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这是招风耳的一种。
说不上难看，但是特别。在校园内，许多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将自己变得特别，但对身体上的特别却极尽冷眼。
想到往日的屈辱，徐安低下头来，眼泪在眼眶打转。
那妖怪有些不解，他动了动自己白色的耳朵，一只帅气大狗模样的妖怪，此时竟有些可爱。
“这不是很好看吗？像是……精灵一样。”
徐安猛地抬头。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的耳朵好看。
精灵吗？
真是个美丽的称谓。
“你就因为这个想去死？真是搞不懂。”
“还有……我的父母不在了。”
无根之萍，无源之水。
“我的父母也不在了啊，我连关于他们的记忆都没有。”
“我……没有朋友。”
“我也没有啊。”
那妖怪越听越觉得眼前少年的脑子不太正常，他不解地盯着徐安：“就因为这些小事情？”
小事情？
徐安像是不小心吞下了一块口香糖，噎得嗓子难受，说不出话来。
他的苦楚在眼前的妖怪看来，都是小事情？
他想起曾经在书上看过的话语。
现在的苦楚在时间看来，都是小事。
作为一个妖怪的话，是有资格说这话的吧，毕竟，他不知道活了多少年。
“你多大？”
“嗯……忘记了。”
那一定是很老了，否则记性不会这么差。
所以，他现在的淡然，是时间的结果吗？
时间会淡化一切，包括苦难？
所以，会有苦难熬成花苞，然后绽放的一天？
一念豁达！
可能是之前的险些跌落消弭了太多勇气，徐安突然想通了。
“谢谢你，我不想死了。”
徐安抹掉泪水，冲着那看起来并不坏的妖怪笑了起来。
听闻这话，妖怪愣了一下，随即趴了下来，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真可惜。”
徐安慢慢退后，远离那个险些成为生命岔口的山崖。
只是他不敢走到那妖怪身边，隔着一段距离，冲他微微欠身，说道：“我要走了。”
“去哪？”
“回家。”
“一个人也有家？”
徐安的心被扎了一下。
“一个人的房子也算是个家吧。”
“我记得，你说你没有朋友。”
“？”
徐安不解，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忽地，那妖怪站了起来。
徐安一惊，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对方再和善，也是个妖怪，虽然他说过不吃活人，但人尚且可以没有原则，何况妖呢。
预想的凶险没有出现，但更惊爆眼球的事情发生了。
那妖怪摇身一变，竟变成了个男人的模样！
面前的男人二十来岁的样子，或许还要更年轻一些。
穿着普通，白色T恤、黑色短裤。
但，那一头银色短发，还有藏在发间的白色兽耳，十分扎眼。
男子一手插兜，一手向前伸出，笑容比山间的阳光更加灿烂。
“我们做朋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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