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杀问道

劫后的大地满是疮痍，莫说是凡人，就连地神也都陨灭了许多，消息流通极其不畅，绿儿盲目的转了几圈，完全不知该往何处寻觅。

连续不断的奔波中，她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越来越虚弱。短短几日，便连飞天都无法支撑了。

走在桥上，透过清幽的河水，绿儿看到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自己，不由得惆怅一笑，嘲讽着自己的现状。

作为先天灵体，她们的力量与灵石合二为一，彼此的命数也息息相关。当初的悖逆之举终于还是迎来了代价，灵石上的这两道裂纹，大概便是对她扰乱轮回的惩罚。

眼看着光芒愈见微弱，绿儿心中泛起隐忧，一旦这颗灵石彻底碎裂，她必将消亡于世间，从此归于混沌。

但她不曾后悔，倘若时光回转她依然会这么做，只是她还没有追回麒麟目，还没有兑现与鱼日厮守一世的誓言，若就这么倒在这里，实在是不甘心。

太多太多的不甘心，令她开始恐惧接下来的路，她这才发现，原来她早已不是那个对万事万物都豁达从容的四公主，她和万千凡人一样畏惧着死亡，对这世界充满了眷恋。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凄厉的笑声，她惊骇回头，白衣雪发的无牙缓缓着地。她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有作出任何防御的举动，以她现在的状况，甚至不足以抵挡对方一招。何况她看得出来，眼前的无牙魔气暴涨，修为比从前高了数倍不止。

无牙悠然的一笑，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话中不怀好意。

“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你若是来杀我的，那便正是时候。”

绿儿同样回以一笑，以无牙的能力和城府不会看不出她的异常，没必要再隐瞒，天家儿女，自该从容殉道。

“你误会了，我不是特意来杀你的，只是需要你帮我一个忙而已。有一个人一直躲着我，我找了她许久，始终没能找到。”

绿儿冷哼一声，虽然不知道无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有意躲着你，大概你二人并无缘分，所以注定寻她不着。”

“我和她………实在是有天大的缘分，实际上我也不需要你，只是想借用你手上那颗灵石而已。不过我这等邪灵从来就没有善心，自然也做不了什么好事，所以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试着杀光你们这所谓的天家。”

无牙阴森一笑，话音刚落，便引动法诀直逼身前，指尖白芒紫电交织，雷霆一击之下，万年道基尽数崩毁，一身灵力飘摇四散。

绿儿的身子如落叶一般，被狠狠地掀飞出去，粗壮的树干生生折断，瞬间枝叶零落，尘土飞扬。

“真是抱歉，毁了你的道法，不过我总得先让你失去反抗能力，然后你才能成为一枚听话好用的棋子。”

无牙一边笑着，一边向她走来，指尖轻轻一勾，灵石便自动从绿儿手上脱落，飞入她的掌中。

金色的仙血落了满裙，在阳光下极其刺目灼人，绿儿强撑着站了起来，眸中恨意浓烈，死死地盯着眼前笑得一脸猖狂之人，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因体力不支晕倒了过去。

等到再次清醒，昏惨惨的视野中，看不见一株草木，半点泥尘，更遑论那些鸟兽虫鱼的动静了。这里天光不至，四季不生，到处茫茫然一片，是一片真正的死亡之地。

她被禁锢在高空， 身下巍峨的山峰不知遭遇了怎样可怕的灾难，竟直直的裂成了两半，透过那道宽逾数丈的裂缝。只消低一下头，便能看到地底处那金色火焰翻涌鼓荡，股股热浪扑面而来，叫人难以抵御。

这似乎不是普通的火，即使拥有先天灵体，绿儿还是被炙烤得异常难受，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

无牙观望着她的狼狈和痛苦，缓缓勾唇轻笑，她就是要在这里，抹除掉七星连珠的预言，并击溃那不容进犯的天威。

“放心，我已经借你的灵石施下一道定位咒，并将你的灵息散于人间，很快便会有人来救你的。”

绿儿心中猛地一震，这才知道无牙心中的算盘，挣扎的身子陡然停了下来，冷然追问，“这是哪里？”

无牙站在陡峭的山崖边，俯瞰着这破碎苍凉的故土，淡淡言道：“这里是流云之城，至少，它曾经是。”

“你想借手足之情，引诱我的姐妹们前来？你是不会得逞的。”

“你是说她们不会来救你？”

“我是说，邪不胜正。无论怎样，你都注定是落败的那一个。”

无牙沉默了片刻，笑容极尽嘲讽，掌中灵力微牵，便从那地下火海里凝成一道烈火长鞭，发狠抽在绿儿身前，语气悠然的说：“这地下流淌的火焰，便是你父皇昔日用来焚城的天火，一千年了，它不曾熄灭过。这里曾经灵气充沛，福泽深厚，孕育了无数的天材地宝，却被你们付之一炬，十万亡灵有冤难申，有恨难平。你告诉我，这般作为也是正吗？”

滔天魔力加持之下，这烈火鞭早已不再是寻常的天火，加诸于身的每一记鞭打，都能造成燃魂碎骨的疼痛，其威力已经远甚于诛仙台上的火雷鞭。绿儿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在那狠厉鞭打之下护住仙灵，然而这番话，却是无可反驳。

千年前的旧事，她不曾耳闻，但一路走来，她已不敢再质疑无牙话中的真实。

就是这番沉默，令无牙更为光火，极其凶悍的一鞭抽向她的眼眸，意图扯下那颗碍眼的头颅。

就在鞭梢即将落下的一刹那，长鞭忽然在空中生生定住，无牙轻轻拽了一下，整条火鞭顷刻间又化成不规则的金色火焰，落入了阴森的地底。

与此同时，一道光柱从右侧攻了过来，她冷笑着站在原地，意料之中的变化而已，只一抬手便将其化去。

一道倩影在空中缓缓凝成。

小心翼翼的将妹妹接引入怀，望着那满身可怖的伤痕，红儿震惊又心疼， 再转头看向无牙之时，眉目间已满是愠怒。

“你怎敢如此！”冷静的一句质问，宛如冰山掩藏下的火海。

“谁让你一直躲着我？我寻不着你，只好逼你现身。”无牙轻笑着，抬手指向她怀中的绿儿，语气戏谑：“小小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我不想伤害你。”红儿沉思少许，随即坦然言道，然而一股恶念，却在心底呼之欲出。

神魔大战之中，魔君以吞天魔咒，将自身元灵一分为二，分别进入了她和无牙的体内，令她们各自承继了风清羽的一半修为，即使只是魔君散灭之后的点滴残念，也时常会压过她的本性，逼她不得不去掠夺更多修为，迫不及待要融合。

她徘徊过，纠结过，痛苦过，也拼尽全力的对抗过，可是自从吸收了东越的天魔之业后，她体内魔性暴涨，原本勉强还能控制的恶念，一下子就失控了。

她的意识里，仿佛分离出了一个全新的陌生意识，而那个意识异常强大，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令她丢盔弃甲。

这些日子，她踏遍三十三天，探尽九幽魔域，杀了不计其数的灵兽和魔修，吸干他们的修为，炼化他们的内丹，得到了快速且雄厚的补充，可是她的身体仍然被一股可怕的饥饿感占据着，她渴望力量，更多的力量。

再低头看着昏迷的绿儿，她的脸色忽然惨白起来，手指一根根战栗，将绿儿放到了一旁，为之筑起了一道屏障。

可是她清楚，那一道屏障挡不住无牙，也挡不住她！想要吞噬力量的念头，在这一刻强盛到了极点，无论是对面的无牙，还是昏迷不醒的妹妹。

无牙也不例外，但唯一与她不同的是，无牙从未纠结过什么，魔界的长老们是不会承认半个魔君的。只有吞掉对方，她才能够成为新一代的魔君，号令魔族百万大军。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无牙一直在追踪她。

就像是猎人捕杀猎物一般，一开始，她很享受这种追逐的快感，可后来她发现红儿实在是一只很高明的猎物，即便一路杀戮不断，还是能够很好的掩藏自己，便逐渐厌烦了捉迷藏，现在的她，一心只想吞噬红儿身上的另一半魔君元灵。

猎物终究是猎物，再高明，也注定死在猎人的陷阱之中。

“连自己的妹妹也想吞噬么？”看出红儿已经无法自控，无牙不由得勾唇一笑，“其实不必有罪恶感，我跟你一样，只是我从没想过要去控制，反而非常喜欢这种感觉，所以获得这力量的第一天，我便赶回了东海，把那王座上的老头子剥皮拆骨，他的龙灵着实是强大，顷刻间便令我修为暴涨，既然你畏惧它，你就不该再逃避，把它交给我吧，天谴也好，痛苦也罢，我统统接受！”

“你杀死了自己的外公？”红儿目光骇然，虽然早知无牙心狠手辣，但亲耳听到无牙玩笑一般说起自己迫害族人之时，仍觉不寒而栗。

魔君元灵寄居体内，已然让无牙抛弃了最后一丝善念，此时此刻，她的危险程度丝毫不亚于阴蚀王。

“何止！”无牙张开双臂，放声狂笑起来，“既然吞噬龙灵远比吞噬那些杂碎灵兽更好，那我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天地之间，所有成功化龙者，我一个也没放过，尽数剥皮拆骨，吞灵噬丹。”

“你危难之时，他们庇护过你，屠灭龙族，你于心何安，又将你亡母于何地？”

无牙脸色发起狠来，声寒如魅：“你少拿我母亲说事，拜你们天庭所赐，她早已魂飞魄散，如何还能管得住我！至于龙族，即便他们帮过我，也不过是为了那一丁点可笑的利益罢了。当年要不是他们将我母亲推上剐龙台，剥龙筋拆龙骨，逼的她不得不漂泊至流云之城，哪有后来之祸？”

说话间，她竟突然发难，全力一击打响红儿，即便红儿早有防备，修为也得到大幅增长，可她自降生以来，便修的是仙道，结的是善缘，身体本能的会去对抗体内暴涨的魔性。何况她吞噬的灵兽和魔修不仅品阶较低，来源也过于杂乱，哪里比得过吞了天地间数十万龙灵的无牙。

要知道龙族虽然凶戾，却是天地间一等一的灵物，但凡是能成功化龙者，修为无不醇厚过人。

一道剑光照耀天地，隔开了那强盛一击，然而功法碰撞之下，橙儿竟被震得退了一步，真正交过手之后，橙儿才终于确信，此时的无牙已经远比当年可怕许多。

“你也来了？”看着对面冷若冰霜的故人，无牙很是诧异，便暂停了动手，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屠龙一事惊天动地，橙儿在山中闻得此事，便立即赶往东海，在那满地残骸之中，勉强保住了龙君长子昊泽一命，可那昊泽龙丹已失，修为尽散，幸存的寥寥族人再无一人修得龙灵，他们被恐惧所折磨，尽管还活着，却再也担不起龙族的荣耀。

天下龙族，以东海为首，东海如此，天下亦然，此番劫难过后，龙族注定将一蹶不振，永远失去对抗天庭的能力。这让她有些担心，那个被强留在天庭为质的千幻的处境。

“你将我四妹的灵息散于整个人间，我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橙儿抬剑指来，语声坚定：“所以，我当然要来！”

“你的四妹？”无牙闻言狞笑，一阵悲凉袭上心头，愤而质问道：“你早已被逐出天界，为什么还要为他们出头！你我同母所生，难道你不认为，我们才是手足吗？你难道不该站在我这一边吗？”

一番话，令橙儿瞬间僵在原地。

她深知无牙这一生所承受的苦难，心中又有多少悲愤与不平，然而经历过这么多事后，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无牙，天道不公，无牙也何尝无辜？

屠尽龙族，灭绝血亲，颠倒三界，搅乱黑白，一桩桩一件，无不是有干天和。

错，便是错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回头的机会，也不是所有的错都能得到宽恕，无牙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公然向天庭宣战，身后再也没有退路。天庭势必已经收到了消息，诸神都已在赶来的路上了，他们将会竭尽全力来营救天庭的公主，诛灭这敢与天争的邪魔。

只是………

只是………

只是………

“无忧………”她试图说些什么，让这位同母的妹妹放下汹涌的杀心，在诸神赶来之前离开此地。

风清羽尚且败给了天庭，何况只有一半魔君元灵的无牙？蚍蜉撼树罢了，穷途末路罢了，无计可施罢了。

孤掌难鸣，孤立无援。太过急迫的恨意，最终也只会让自己身陷绝境，于这现实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不要那么叫我！当你选择与他们站在一起，就失去了爱我的资格，我的好姐姐，你本可以让我不那么孤独的……”

无牙眸中含泪，笑的一派惨然，她何尝不知今天将要面临什么。这一千年多来，她日夜渴望着复仇，可没有足够的力量所谓复仇便是空谈。经历了多少磨难，忍受了多少煎熬，才得来如今的成果，她迫不及待沐浴在仇人的鲜血中，唯有如此才可以慰藉心中所有的悲苦。

风清羽选择了她，她就要承担她的使命，去毁灭这世间一切不公允的秩序，为此她愿屠尽天下龙族，今日也甘犯奇险。

橙儿纠结半晌，一颗心痛到战栗，缓缓言道：“你不该滥杀无辜。”

红儿冷冷一笑，斜睨着站在身侧的橙儿，不自觉动了杀心，“她若听得进去你的话，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云海之上，杀声鼎沸。十万天兵汇聚成巨大的阴影，笼罩于高空之上，让本就静默的空气越发死寂。

几人纷纷抬头，无不心中惴惴。

云层中，杨戬身披战袍，手执神戟，面色冷峻的俯视着下界，待看到已然魔气外溢的红儿时，那只执戢的手不自觉的紧了几分。

“为了诛我，二郎显圣真君竟然亲自前来，实在荣幸之至。天魔一战中，阁下的风采令人印象深刻。”

杨戬抬戟指向下方，言语铿锵：“孽障，你屠尽世间龙族，虐杀天庭公主，摆弄毒计祸害众生，罪大恶极，今日当受天诛！”

无牙闻言大笑，眸中满是轻慢笑意，将那些光明之下深深埋藏的鬼蜮心肠，毫不避讳地揭露在人前。“我罪大恶极？龙族被戮，从此再也不能威胁天庭统御，最大的受益者不是你们吗？明明是大家都得了好处，现在却要正义凛然的指责我，好一个显圣真君，好公允的天道！”

杨戬闻言怔住，瞬间不知该如何驳斥，就在他沉默之间，身后的黄儿却率先发难，磅礴一剑疾刺而下。

一场大战，就此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