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在即

云端之上，红儿一身鞭伤，身子摇摇晃晃，眼神淡漠又凄然。黄儿心疼又无措，便长长的叹了一声，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她披上。

得意之时，万千神祇影从云集，追随者不知凡几；失意之时，万众猜忌避之不及。

“大姐，此去珍重。”

“三妹心中可是也怪我？”

黄儿沉吟许久，纵然王母从未言明重罚红儿的缘故，诸神也猜出了些许端倪。因此虽然震惊，却无一人为之求情。

大公主背叛了他们，背叛了天庭，也背叛了世间的正道。九天之上，没有一位神祇能原谅这样的背叛，也没有一位神祇，能再奉这样的叛徒为公主。

她，也不能。

黄儿淡淡一笑， 父皇曾经说过，她们姐妹之中，唯有红儿最像王母。以前并不太理解，在昆仑洞中她陪金吒一起挣扎于生死之间，日复一日，她才彻底悟了。

母后为了铲除阴蚀王可以不惜一切，红儿也能为了自己的目的而纵放阴蚀王，她们都是孤注一掷之人。

天地为局，众生为棋，只论输赢，不分对错，但道不同，自然就分道扬镳了。

黄儿想起了幼年之际，她们姐妹一同进入灵石中历练，各自探索着世间至强的力量。在那广阔又奇妙的幻境里，七妹所见是情，五妹所见为诸相，六妹所见是死，她所见是勇，而四妹所见则是一片虚无。唯独大姐与二姐，从没透露过自己在幻境中见到了什么，她曾不止一次问过红儿，红儿却总是笑而不语。

“姐姐，我已悟了我的道，你的道又是什么呢？”

望着渺渺云海，九重宫阙，红儿的眼神慢慢坚定，笑道：“日后你会明白的，但不是现在。”

一如既往的讳莫如深，黄儿有些失望，她对自己，终究是不够信任。

“三妹，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黄儿苦涩一笑，泪水夺眶而出，狠下心一掌击向了红儿。眼见红儿飘下云台，坠入了轮回盘中，一道道天雷紫电狂鞭在那伤痕累累的身上，她不忍多看。

事到如今，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天王丧命，金吒重创，皆因棋局所致，不管是谁下怎样的棋，都不能以众生为赌。她不想悲剧再重演，也不想诸神再迷失。终此一生，她愿披荆斩棘。

“抱歉，我不能相信你，我不能。”黄儿痛苦的弯下腰，迎风哀恸。

她隐约预感到，红儿在走一条危险的路，如果继续下去，多少神祇会像天王一般死于阴谋，多少凡人会像金吒一样失去至亲。天上诸神，若连起码的正义之心都丢了，又有何资格说除魔卫道？

真的………很抱歉啊。

“你………也不信她吗？”身后悄然走来一人，俊朗的轮廓憔悴不堪，那温暖爱笑的眼睛，如今也只剩哀伤。

“若我只是她的三妹，我当然信她，可我也是神，也是父皇母后的女儿，我必须保护他们，保护天庭！”

“她也想保护你们所有人，她只是在追寻自己的道，不曾背叛过天庭！”

“那天王之死、阴蚀王脱逃又作何解释？她所追寻之道，便是要牺牲天地众生吗？若是这样，我便斩碎她的道！”

食神当即愣住，如今的黄儿，已是心坚如石，志纯如雪，岂是三言两语便可动摇，红儿已经离他而去，跌入那万丈红尘，争辩下去没有意义。

诸神口口声声除魔卫道，可究竟除的是什么魔，卫的是何方道，恐怕自己也说不清。可他相信，红儿所追寻的道比任何仙神的道都更加深刻，红儿所理解的守护是更加艰难的守护。

无人愿意相信，他信！无人愿意追随，他随！哪怕海裂山崩，哪怕诸天陨灭，不管什么样的境地，他都不会让红儿孤军奋战，他愿做她唯一的信徒，他愿做她的殉道者！

“请三公主转告诸神，我自愿交出内丹，从此远离仙班，寻她而去。”男人含泪一笑，还未等黄儿反应过来，他便以自身法力强行逼出了自己的内丹，转身跃入了轮回。

黄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捧着那颗鲜活的内丹，禁不住双手颤抖，泪如雨下。

大姐去了，食神也去了，无尽寒风吹来，她心凉如雨，终于体会到了二姐当初眼看着东越坠落的痛苦和无奈。

天舒宫内，杨戬一杯一杯的灌着自己酒，哮天犬守在一旁，体味着他的难过，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只能任由他素来海量的主人，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

直到喝光了整个殿中的藏酒，杨戬才望着哮天犬微微一笑，掩饰着自己的失意与怅然，迷蒙的醉眼中慢慢透出了坚定。

“不必担心我，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就算没有她，我也会继续履行我们的约定，只是我心中仍有些许难过。她身为天庭大公主，数万年来殚精竭虑，为天庭计之深远，可天庭却连她也容不下。我只是想醉一场哀悼她的陨落，出了这个殿，我便只能是三军统帅了。”

“报——”一名天兵火速跑到门前。

“讲！”哮天犬红着眼睛，怒吼出声。

“魔族大军倾巢来袭，王母急诏神君前往九霄云殿，共议对敌之策。”

杨戬眸子一暗，一道法诀散去了酒意，扔了酒杯立刻起身。哮天犬却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急急劝道：“主人，凡间有句话叫飞鸟尽，良弓藏。您若再助王母击退风清羽帮她唤醒了玉帝，以他们一贯对您的态度，矛头就该指向你了。”

“同托塔天王一样，我也是肉身成圣早已得道的正神，他一天不能回返，我就还是三军统帅，就算是玉帝，也不能动我分毫。如今魔族来袭，我若袖手旁观，非将帅之道，也有亏真神之名。”

说罢，他便踏出了寝殿，火速赶往九霄云殿，往来巡逻的天兵随处可见，众仙也都神情肃穆，耳畔风声烈烈，寒气凛凛，尽是大战将至的气息。

大殿之上，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风清羽率领举族兵力来袭，众仙家可有何应对之策？”

赤脚大仙沉寂片刻，随即对着杨戬长施一礼，含泪道：“天庭存亡在此一战，万千诸神不论尊卑，皆任君差遣，今日一战，要仰仗真君了。”

历经了晴萱一事，玉帝性格更为酷厉，对于异族深为忌恨，因而便十分不喜杨戬，这才一直将杨戬贬于下界。王母挑起了眉，之前让杨戬统军虽是不得已，但她也并未有过疑心，一则她对杨戬并不像玉帝那样深恨，二则杨戬到底算是她的外甥，三则她也确实觉得，杨戬是有能力接替天王的，不该那样一直沉沦在下界。

然而经历了红儿一事，她却不那么笃定起来，连自己最倚重的女儿都靠不住，一个素来就有积怨的外甥，又如何能靠得住呢？

杨戬的眼神转向王母，他能看出王母的疑心，可此时此刻彼此都心知肚明，她已经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看出王母的迟疑，太上老君正要劝说，王母便淡淡的一笑，“大仙说的不错，计划好不容易进展到现在，你便是我们成败的关键了，太上老君与赤脚大仙要协助我救醒玉帝，李氏父子又全不在天庭，天庭诸多神将也泰半折损于灭灵渊，再加上阴蚀王的屠戮，天宫战部已千疮百孔，你可还有信心胜魔族大军？”

“诸神信我，我便能胜。诸神若不信我，杨戬今日只能杀身成仁！”

一席话毕，众仙无不默然，杨戬所言，亦是他们心中的顾虑。杨戬怕腹背受敌，他们又何尝不是，可现在存亡一线，他们必须真正团结起来对敌。今日一战，不能有阴谋，更不能有私心。

“我等愿随真君捐身殉义，舍身求法！”众仙俯身长拜，生死相诺。

群情如此，王母也不觉动容，便起身道：“今日你是唯一主帅，如何调度本宫决不干涉分毫，天地诸神无论品阶高低皆须听命于你，违者军法重惩！今日若胜，你便是我天宫第一战神！”

杨戬有些惊愕，他知道王母一定会用他，可他委实没有想到，王母竟会把天宫大权全部交给自己，不由得俯身一拜。

“杨戬不会辜负诸位厚望！”说完便转身退下，迅速开始整顿兵马。

天门之外，数十万天兵集结，严阵以待。杨戬心中万分感慨，尚是凡人之躯时他便已用兵如神，封神路上他征战八百余场，未曾一败，人间一度尊他为战神。匡扶王道，护佑苍生，那是他一生最光辉的时刻，也是他曾炙热滚烫的梦想。

他以一身功勋拼来了二郎显圣真君的荣耀，可封神之战以后，却再也没有了挥军上阵的机会。玉帝将他明升暗贬，他被迫隐居灌江口，做了个寻常散仙。他引以为傲的兵法策论，也只能用来和兄弟们玩闹或是猎些小妖兽，今日方得一展。

“敌众我寡，魔族来势汹汹，我族却屡遭折挫，这一仗，真君要怎么打呢？”金吒刚刚养伤归来，英俊的脸庞异常苍白，显然并未伤愈，可李家子孙本就因战而生，此时此刻，他绝不会退缩。

他的身边，是一身戎装，神情坚毅的黄儿。

“相比魔族大军，我们兵力不足，已无力再启周天阵，更不可与之硬拼。此战的关键是要拿下风清羽，这样娘娘和太上老君他们才能救醒玉帝。”

“万军丛中，要拿下堂堂魔君谈何容易？何况风清羽法力通天。”

“风清羽是为何而来？”

“阴蚀王？”

“那就引她去禁渊，利用禁渊中的禁制法阵来牵制她，只要能牵制她足够长的时间，龙族援兵一到，这一战便能让魔族元气大伤。但风清羽的法力非常之高，稍有不慎，咱们依然会满盘皆输。”

“我有灵石保护，我去！”黄儿争先说道。

金吒看了黄儿一眼，没有阻拦，如今这个局势，赤脚大仙和太上老君要协助王母解除玉帝梦劫，不能参战，余下众神之中，杨戬乃三军主帅不可轻动，他重伤未愈，唯有黄儿修为大进可以一试。

可他不能看着黄儿孤身犯险。

“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