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腾身而去,却不知自己该去往哪里,只想逃离这炼狱般的地方,便一路狂行了几千里,落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山林。
一个人抱怀痛哭。
耳畔虫语鸟鸣,山风拂来阵阵花木的幽香,便是再浮躁的心,也会一点一点为之沉醉。
她久居天庭,自以为所历千万,任何俗物都不该再令她心动。
此情此景,她置身其中,却再一次觉得自己错了,原来这凡间,也有比瑶池仙乐更美的声音,和比天宫仙卉更妙的花香。
大概这就是生命更迭的感觉吧。
一株花草的枯萎和凋亡,必定滋养着泥土之下细弱的嫩芽,使它茁壮成长,使它芳香扑鼻,使它身姿娇美,这是造化使然。
可天宫里的一切都已跳脱了轮回,虽能常开不败,却毫无生气。
“呵呵……”
一串断断续续的笑声忽然响起,这笑声清柔娇媚,极为动听,充满了少女情怀的欢乐,在这人烟绝迹的荒林之中,却又显得放肆。
绿儿心思一沉,立时就提起了戒备之心,正四处张望时,面前现出一道夺目的红光,在越来越响的欢笑声里,那红光渐渐凝成人形,竟然是一个少女的模样。
“你是谁?”
“我是附在你的灵石上,才躲过了一劫。”女孩一袭红裳,在金色夕阳下随风而舞,轻轻含笑:“殿下叫我阿图便好,若不是你,只怕我已葬身于天山了。”
绿儿着实吃了一惊,当时在天山她的灵石确曾有过一丝异动,但那也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而且转瞬即逝,没想到……
“你可是想报仇么?”
女孩平静地道:“他们并非我的同胞。”
“可我们终究夺了你们的栖身之所。”
“所以我并不感激你。”
绿儿忽然沉默下来,极深地叹了一声,悄然凝望阿图,突然不知如何是好,她一向口角爽利,如今却这般辞穷起来。
“他们既然不是你的同胞,那你是如何去的天山?”
阿图眉头挑起,冷笑着望她:“我一定要回答么!”
绿儿微一苦笑,“我只是想不明白,我的灵石并非寻常宝物,你是如何让它接纳了你?”
“我乃异物之灵,岂可堪比寻常仙魔。”阿图望着她,唇边笑意更浓,意气飞扬地转身。
“救命之恩,怎能轻轻放过。”
“你们霸占天池残杀无辜,我侥幸逃脱,倒要对你感恩戴德?”
阿图看着她,眸中冷冽。
“可你毕竟赖我而存。”
“那你想如何?”
“阿图姑娘,可愿与我地狱同行?”
阿图惊愕的看她半晌,忽然咯咯的笑出声来。
“你真有意思,明明是天庭之娇女,却偏要逆天而行,也罢,我便好心随你走一遭地府,把天山子民的魂魄救回来。”
…………
多亏有扫把星往通消息,无牙对天庭连日来的动作了如指掌。
果然应了那句人间俗语,不是一家人,便不进一家门。昔年玉帝临朝,便生流云孽火,而今王母坐堂,亦有天山祸乱。
为了女人,为了女儿。
说到底,都不过是一己之私。
“你似乎很不平?”
诡异的声音蓦地响起,幽幽沉沉,仿佛从深渊里飘出一般,将她的肢体牢牢捆束。
这是……意念摄入?!
无牙莫名打了一个寒战,下意识的看看四周,心内突突直跳。
难道这声音是从……
她低下了头,白皙的手指缓缓抚上胸口,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胸腔里的心脏依然在跳,然而那跳动的频率,早已不由她自己。
声音在她心里,恶魔也在她心里。
以她之能,三界中已少有敌手,何况东越在侧,竟还是这么轻易的受制于人,看来此人的修为之深,几乎不逊于魔君。
“阴蚀王?”
“真是聪明。”声音再起,她的心跳突然一下快过一下,勾起几欲碎裂的痛苦。“只是,你会不会让我等的太久了。”
无牙勉强定了定神,为了安抚对方的危险情绪,也为了不惊动一旁的东越,不得不同样以意念传音。“你的实体在哪,快告诉我!”
那声音冷笑了两下,就算她不知他被封在何处,依然可以在天庭大兴风浪,为自己解除禁忌,可见此人颇有城府,但若要一成伟业,必须要分清主从。
只有自己,才是唯一的主人。
天地之间,没有谁能与他讨价还价。
无牙脸色惨白,急如骤雨的心跳竟瞬间停滞,体内经脉亦渐渐扭曲错转,她低头望着掌心结出的一点严冰,终于还是软下了姿态。
“金枪阁一战后,嫦娥身死,大公主重伤,四公主随李天王而去,二公主避居广寒宫,三公主闭关疗伤,整个天庭风声鹤唳,下一步该如何行事,还请尊主示下。”
“无牙,你说情之一物,究竟为何?”
“尊主怎会有此一问?”
话音刚落,脑子里便忽然闪过一副画面。一块大大的赤色岩石矗立潭边,潭水咕噜咕噜的飘着白气四纵着流开,在潭口一角形成巨大的漩涡,灌进一个幽窄的洞穴里。
万籁无声里,蓝衣少女小心翼翼的避开众人,来到这人烟绝迹的所在,长身而跪,双手合什。
书上曾言,凡人若有苦厄,必祈于天神,只是她本已为神,如今既生苦厄,又该向谁祈之?
她不知道,只好用这最拙劣的方法,期许着牵挂之人能够挣脱阴霾,从南海平安归来。
无牙回头看着东越,忽然计上心来,故意吐露出了橙儿移居广寒宫的消息。
“你若想再见她,如今正是时机,我将体内化元丹分一半给你,但一半药力只够隐藏你一个时辰,你见完她后,须尽快离开。”
东越疑惑的望着她,思索片刻后,郑重的点头应允。若将一半药力给他,无牙日后在天庭将十分艰难,可若三人全都困守于此,最终也只能迎来灭亡。
更何况,他真的很想再见橙儿一面。
见他同意,无牙便施法散出了化元丹。
“多谢你,”东越望着她轻轻一笑,唤出了那个久远的称呼。“无忧妹妹。”
无牙笑而不语,目送他离去。
“你果然狡猾,利用你师兄对你的信任,让他去赴一场必死之局。”俊朗男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唇边笑容淡淡,嘲弄着她的冷血无情。
“尊主您不会让他死的。”
“不要试图窥探我。”男子闻言冷笑,轻轻一挥衣袖,将无牙掀倒在地。
无牙顿觉体内气息如恶浪一般,倒涌入各处灵脉,整个身体就像要被撕碎了一般。
看着倒在地上的无牙,男子竟疑惑的皱眉,垂眸思索了半晌,笑着感叹道:“想不到你体内居然有源自苍皓的诅咒。”
“你……你在说什么?”
“龙族始祖苍皓曾经爱上一名异族,却一生未能得偿所愿,便遗命族中不得再与异族通婚,并布下法咒通过血脉代代传承。若后世有人触发此咒,须将之驱逐流放,那人不得再以龙族身份示人,所育后代也不得修行。你被自己的先祖所咒,个中滋味想必十分美妙。”
无牙悲声含笑,幼年在流云之城,伙伴们经常嘲笑她,她的爹爹和娘亲法力卓绝,深受大家的爱戴,但她这个女儿却像个凡人。
城破那一日,她眼睁睁的看着父母力战至死,城中长辈无论人仙妖魔,皆拼死护城,护她。
因为没有法力,她就只能躲在别人羽翼之下,看着无数的亲人朋友死在眼前,而她除了苟且偷生,居然什么也不能做。
她一直以为这是早已注定的,是不可更改的,这是宿命,是天道。
可是后来有一个人,拼尽所有来替她逆转了命数,又重铸了灵根,从此她不再迷信宿命,也不再迷信天道。
天道毁了她的城,亡了她的家,她会好好活着,她要好好活着,不辜负十万亡灵的期许。
向天道,要公道。
千年以来,这个信念一直坚强的活在她心里。
可是如今,却有人告诉她,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源于一个洪荒时代的诅咒。
因为这个诅咒,她的母亲在剐龙台上被抽去龙骨,不得不亡出东海,躲去流云之城避难。
因为这个诅咒,灾变来临之际,她全无反抗之力,受尽了欺辱与折磨。
因为这个诅咒,她最爱之人舍去真身,自碎魂魄,以自己的魂、骨、血、肉为她铸成一剑,全部法力也尽泄予她,让她有了一偿夙愿的能力。
可是,最终就算是报了仇,龙族容不下她,魔界也成不了她的家,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与爱人,注定将永世孤独。
因为这是诅咒,对于父母和她爱着的人们而言,她的存在,本身便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凭什么?他自己得不到心中所爱,就要后人也承受痛苦,他不配这始祖之名!我母亲没有错,她爱我父亲,她爱我父亲!”
“爱?”男子微扬起头,轻轻玩味着这个词,眼底漫起了妖娆的雾气。“那真是世间第一等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