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破碎的画面开始闪现在她的眼前,似真似幻,如空如梦。那些画面里有她,有玉帝王母,有红儿,有东越无牙,有滔天恶火,有生灵哀鸣,甚至……还有哪咤。
东延剑气,眉间金印,一如极寒之冰,一如烈阳之火,两股力量在她身上彼此倾轧,互不相让,令她终究不堪重负,声声长啸响彻九霄,凄厉悲怆,令人心悸。
东越望向她,眸中杀意尽消,正要向她冲过去,却被黄儿从背后重伤。
那把东延剑,曾是东海最富盛名的灵物之一,而场中唯一一个出自东海的人是无牙。
“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他悲愤莫名,声嘶力竭的倒地嘶吼。
无牙嘴唇紧抿,一双眸子变幻不定,从错谔到冷峻,她已是重伤之身,能来这里已是勉强,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救橙儿。
她没想到李天王会把东延剑给橙儿,更没想到橙儿竟会对东延剑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抗拒东延剑的并不是橙儿本身,而是她身上那一道不知来历的强大封印,而东延剑与她呼应,原因可能在于那缺失的仙根。
恍惚之间,无牙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橙儿方如释重负,体内寒意终于消失,而那烈火焚身之痛也逐渐减退。望着对面的无牙,只觉世事无常,万般无奈。
一千年前,她自南海学成归来,流云之城那场大火,她看见了。
十万天兵下界,追剿天火中幸存的生灵,是她亲手放走了身负重伤的东越,也是她以自己百年功力,救下了气息全无魂识四散的无牙。
而那个时候,无牙还不是如今的无牙,她也还不是现在的她。
她又一次的触怒父皇,获罪于天,而下界捉她回天治罪之人,正是哪咤。
父皇封了她的五音五识,将她囚于天山孤顶。东越伤愈之后四处打探她与无牙的下落,得知她被囚天山,便匆匆将她掳去魔界。
那个群魔乱舞的地方。
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但风清羽竟毫不介意她的身份,不但为她解封,还对她百般优待。她就这样在魔界待了百年,与东越渐生情意。
她乐得逍遥自在。
而无牙则独自在凡世之中流浪。
天长地久,暮暮朝朝,那份希望早日回转天庭的心思,在她与东越的耳鬓厮磨中被消磨殆尽,她逐渐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神仙,是天庭公主,自古神魔不两立,而她这般特立独行,是众多仙神无法原谅之事。
后来……后来之事,她就想不起来了。
“你似乎想起了一些。”无牙淡淡道。
“白无忧,对吗?”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心绪如潮。
无牙笑得凄凉。
她城破家亡,一生颠沛,实为一无所有之人,如何放下?如何无忧?
“是我。你救我一命,我本该思报。”
“对不起。”
橙儿羞愧难当,为自己,也为父皇母后,就算是现在,她也无法理解他们为何要下令焚城,十万生灵,不是葬身火海,便是死于天兵剿杀。
“不必,如果有人欠了我的,我自然会以我的方式讨回。”无牙冷声说着。
通体银白的剑身缓缓出鞘,远远便射出一股森然可怖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弥望着修长剑身,眼前忽又闪现出那人真挚灿烂的笑脸,无牙竟险些落下泪来。我知你并不愿让人看见你如今这般模样,可今日我师兄妹皆入绝境,若没有你,我们便十死无生。
所以千尘,请助我一助吧。
那把剑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瞬间灵光暴涨,激出滔天戾气,剑身猛烈抖动,但是被她握在手里,却又变得无比的柔和。
今天,我们又要并肩作战了。
红儿远远观望,只觉无牙手中所持之剑虽邪佞诡异之极,但其材质超然脱俗,似有仙气弥散其中,怎么看都不像是魔界之物。
李天王眉头紧锁,心中亦有同感,那把剑的气息让他感觉很熟悉,却偏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让他很不舒服。
无牙侧眸望着橙儿,目如寒冰,剑随身来,两剑击撞一处,擦出了无数火星。
“带他们走,去瑶池深底。”
趁着近身搏战,橙儿在她耳边低语一句,随后便佯作不敌突然撤开防守。无牙始料未及,手中之剑亦未能及时收住,剑气绵密如针,浩荡不绝,将她切的遍体鳞伤。
无牙并未犹豫,转身向着红儿他们全力劈出一剑,白色剑华浩然如虹,锐不可挡,逼退众人后便立刻携着东越宫离远遁而去。
红儿看了一眼身边诸人,黄儿伤势最重,而金吒以绝命钟为祭,支撑时间亦最为长久,也好到哪去,绿儿倒还好,青儿底子差了些,伤势稍重但所幸并无大碍。
“那两人伤得不轻,跑不远。烦请天王继续追击,我去知会外围的赤脚大仙,很快与你们靠拢。一炷香内,定能有所斩获。”
李天王留下金吒就地调息,领兵去了。
红儿回身帮着黄儿调息,直到黄儿气息渐稳方才撤了手,布下一道结界将他们罩在其中。三妹那样的脾气,今日又在东越手中受了折辱,只怕伤势稍微好点,便又急着要去报复人家了。
“你伤得也不轻,先在此调理调理吧,我去去便回。”从橙儿身前走过,见她一身血渍,便蹙眉低语一句。
“不问我吗?”
“我问你什么?”
红儿闻言驻足,神情平静如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别人不清楚,你却不会。如今我纵虎归山,你身为天庭大公主,不该问个明白么?”
“正因我清楚,有些事情才不必问。”她笑了笑,飘渺的目光望向天边,似是警告一般,续道:“外围还有赤脚大仙,他们跑不掉的。母后所谋之事,从来志在必得。”
橙儿心里一震。
“只是今日之举,不可再有。”
“你不问我,有件事我却不得不问你。”橙儿紧扣剑柄,苍白的面容再度恢复了冷峻。“你为何要与那武德星君串通一气?我按你的吩咐去了旋熙宫,可你骗我去那里母后事先并不知情。”
武德?
看来母后究竟还是不够相信自己,才会留武德星君这一手备招,到时就算自己不出手,嫦娥这一劫怕是也躲不过了。
“我与他串通的理由,不正是你来这里的理由么?”红儿反诘一句,正欲离开之际,橙儿却忽然拦身上前,一剑刺向她。
李家父子就够难缠了,再加上一个赤脚大仙,无牙绝对应付不了,何况以红儿对她的了解,定会猜到她把人藏在何处,所以今日,她绝不能放走红儿,让赤脚大仙得信前去增援。
“你要与我动手?”红儿不闪不躲,只是垂眸望着她刺来的剑,一种驱不散的悲伤弥漫心头。
“若你能放他们一条生路,我就不必同室操戈。”
见她如此决绝,红儿的脸色立刻僵了下来,再不说什么,一千年前她选了他们,一千年后她依旧选了他们。
或许从一开始,她便决意要放弃了。
她心里没有神族。
她心里没有手足。
她心里没有父皇母后。
“姐姐,或许我们错了,而这个天庭,也该有所改变。”
“错的是你,是嫦娥!是她将你变成了现在这样!或许我就不该犹豫,可能杀了她更好!”红儿纵声大笑,好似突然疯了一般,与她素日的优雅端庄判若两人。“我与母后为你做了那么多,在你看来却一文不值。”
橙儿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晶莹的泪光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只觉心如刀割。
“这与嫦娥姐姐无关。”
红儿悲笑许久,却突然沉寂下来,袖中红绫顺势打出,上下翻卷状如飞莽,橙儿只好接招,但她之前在旋熙宫力战武德、金甲与一众天兵,后又与无牙对峙,此刻虽有东延剑的助力,仍被红儿处处压制。
不多时,橙儿看着身上紧紧缠绕的红绫,又惊又恼。她从来不敢低估这位长姐,但也不曾想过红儿的实力竟如此深不可测,别说自己现在受了伤,便是没受伤只怕也胜不了。
“等她们好些了会带你回去,你好好休息,余下的事无需你再插手。” 红儿恢复了一贯的笑容,语气轻和,像是与她谈论周边风景一般,俨然又是一副温柔贴心的模样。
事实证明,红儿一直是一个比她更优秀的姐姐、女儿、公主。而自己的心胸却太过狭隘,无法像红儿那般包容那么多东西。
她忽然有些释然了,终于不再挣扎,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姐姐,我求你,别伤了他们的性命。”
红儿看着远方沉默许久,终是对她妥协了一二分。“放心,我会生擒……”
噗!
话音未尽,剧变陡生。
一阵冰凉冷硬的触感突然贯穿了红儿的身体,从后背刺入,自左胸透出。
红儿难以置信地低头,鲜血一颗颗自剑尖颤落,渐渐连成一柱,眼前一黑便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