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行走出洞口,看了看遮天蔽日的树木,选了一处树根,盘腿坐下。
摸着手中封印咆哮巨熊的符印,脸上出现一抹欣慰之色。
从袖间摸出先前在洞穴之中寻到的布片,放在星斗罗盘之上,随即神情肃穆,双手平摊相对,星斗罗盘便悬在他手掌之上,开始自行运转起来。
他紧闭双目,神识化为小人投身在星盘之中,布片不断在罗盘之上沉浮。
上方咆哮巨熊的神识也从符纸之中显化出来。
星光闪烁,七个星斗异常发亮,一遍又一遍的扫过,呈现的画面也不断闪过,化身为小人的白子行跟着布片,追溯着身前主人的经历。
......
林间草色青绿,藤蔓坚韧,有山风轻拂面颊,温柔细致,令人心旷神怡。
“你要是真的能说话,那有多好。”
长歌爬上树端,借着藤蔓往下荡着,看着有样学样的白狐,发自内心的笑着。
湖泊边上杨柳依依,随风吹动,雪白的浪涛自山涧润石激荡四溅,这是大自然的声音。
“我听说妖兽也有神识,可以同人讲话。”
他神情一喜,从山谷边荡到对面的石山上,笑道:“如果我也修行成功,应该也能和你交流。”
石山是一块白色巨石,有十丈之高,后面靠着青峰,前面围成一个半大的湖泊。
白狐跟在他身边,偶尔低头打量着水面飞过的云雀,大多数时间,都是看着少年意气风发的笑脸。
与少年相处是很快乐的,自从在崖底初次见他之后,就情不自禁的着迷,有着飞蛾扑火的想法,它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好像与他相识很久,明明他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孩童。
“到我身边来,我和你说说我的故事吧?”
在石山上抱着双腿,看着平静的湖面,长歌抿着嘴唇,轻轻说道。
“其实,从我五岁记事开始,都像现在一般孤独。”
握着小白稠如缎子的爪子,长歌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将心底故事缓缓诉说。
“那时候,我每天混在乞丐堆里,苟延残喘,坦然计划着哪一天食不果腹,安然离去。
乞丐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年纪有大有小。我每天跟在他们后面乞讨,看着来往络绎不绝的达官显贵,脸色难看对叔伯们极尽辱骂殴打,还要笑脸相迎。
他们忙于四下自顾乞讨,平日间除了在荒废的破庙中度夜,大多时候都见不上面,而且经常有人失意,脾气暴躁,遇见乞讨之人,甚至活活将其打死,官府也是爱理不理。
我亲眼见过一个三日滴米未进的孩童活活饿死,妇人仰天咒骂,哭嚎苍天无眼;看过失意男子整夜宿醉,倒在路边,妄自断了生路。
我吃过富贵人家狗嘴下咬了一半的肉包子,捡起过城中游玩孩子们丢弃的玉米棒子,当时我仅仅是怕死,想活着。
辗转了一年之后,在严寒凛冬之季,当地旋起一阵瘟疫,传言有人私自惊动了地底中仙人的至宝,天降大难。世道本是不公平,天降大难,难得也不过是我们这种可怜之人,破庙之中七十三口人全部染上瘟疫,身体逐日溃烂,无人医治。
大家心神备受煎熬,挨了一周之后,开始濒临崩溃,神志模糊,他们与最亲的人相互残杀,眼中看到的满是恶魔。
我内心害怕,藏在深处的稻草堆里,紧紧捂着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慢慢身上被抓的不成样子,每当神志不清时,我就拿起尖锐的树枝扎自己的大腿,嘴里整日整夜咀嚼着稻草,充当食物。
看着身边熟悉的面孔相继倒下,当时我就在想,我的命,会不会也要走到尽头了。
大雪拍下破庙屋顶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也要死了。
也不知是老天真的有眼,还是注定命不该绝。
这一天,雪是冰凉的,落在嘴巴里,尽是苦涩,这一天,同样也是甜蜜的。
呼呼作响的残破门板被缓缓推开,我看到了曙光洒在白爷爷的身上,他宽大温暖的手掌,让浑身如坠冰窖的我,第一次感觉到活着的意义。
我的命纵然轻贱,从那时起,我就再也不扬言轻生。
远山村自此有了一个长歌,他们都对我疼爱有加,经历了人情冷暖,有了一个安逸的小屋,每天跟着叔叔婶子砍柴维持生计,能够喝上一碗稀粥,于我来说,已经很满意了。
我不需要钱财,卖柴禾的钱我都瞒着白爷爷给了叔叔婶子,因为我经常听见他们吵架,我只想大家都好好的,就足够了。
直到后来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才发现,自己又要孤独了,叔叔婶婶每天除了砍柴忙农活,还多了一项照看孩子的任务。
渐渐长大,听到叔叔婶婶悄悄谈话,说我是外来孩子,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从那以后,我不能去看弟弟妹妹,我去找白爷爷问话,他也支支吾吾,不予回答。
我独自上山砍柴,听他们的话,不去跟弟弟妹妹玩耍,时间一长,他们又说我毫无人情,拿我的痛苦遭遇训导自己的孩子。
我能勉强微笑,心却开始疼痛。
一起的玩伴也开始疏远我,他们在自家爹娘面前乖巧安分,却在看不见的地方合伙欺负我,我唯有忍气吞声,看着他们耍弄一些我早已司空见惯的小把戏。
因为我知道,即使我出面言明,叔婶也不会理。
我这八年之中,过得却是与七岁之前一样苟延残喘的日子,但是,我还是要活下去,至少还有白爷爷,我知道他不教我强身炼体,其实是为了我好。
一直问心无愧,处处却冷眼相对,遭人排挤,我不知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却也想向老天问个明白。
若让我存活于世,为什么又要这样摧残,我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而今只想安然在远山村度过,偏偏还是这么难!”
白狐耳朵在摆动,倚在长歌的腿上,眼睛一眨一眨,似是已听得入迷。
长歌的手轻轻颤动,忽的转头握着白狐的爪子,神情坚定道:
“能够与你相识已是人生幸事,在山洞之中,也是受你搭救。如今再不出去,只怕是我仅有的念想都没了,远山村白爷爷,是我的全部,我的全部啊!”
说到最后,长歌早已是泪如雨下,自地上朝白狐重重一跪,头也不抬,叩首道:“如今,你若是把我当朋友,请你一定要帮我,不能再耽误下去,等我将事情解决,再任你发落。”
白狐伸出爪子按在长歌撑地的手上,轻轻抓了抓,然后用脑袋将他拱起来,神色亲昵。
“今日我以血誓,向你承诺,长歌办完事情若不回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永坠地狱。”
见它良久不表态,长歌咬牙将手掌自山石上一划而过,鲜血涌出,举起来郑重宣誓道。
鲜血从指间流淌,整个小手血淋淋,长歌咬着嘴唇,一声不哼。
白狐神情一惊,回过神来连连点头,伸出小爪轻轻触着长歌的手掌,毛绒小爪透着光芒,治愈着他的伤口。
“不碍事的,小白,你将我送出去罢!”长歌小脸惨白,摇头轻笑,却是等不及了。
只要能为白爷爷做点事情,这点痛苦,又算的了什么?
看着他眼中坚毅的光芒,白狐忽的仰头往前跑去,眼中晶莹,竟是泛着泪光,长歌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晴朗的天色开始云层翻涌,幽暗起来,随时要下雨一般。
长歌回到四龙掬水池的上方,紧紧跟着白狐的踪影,越过石室,来到了峭壁边上。
白狐望向长歌时眼中仍有不舍,嘴巴开阖间呜咽几声,径直走向花圃之中,开始倒着向峭壁走去,身子堪堪没入花圃,整个声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不消一刻,它的身影又从那里显化出来。
这里竟然是倒着行走才能出去,难怪自己怎么往上爬都没有用,长歌暗暗点头,仔细记下白狐的路线。
小白跑过来围着长歌转了一圈,跳上石桌,同人形打坐一样。神情庄重,两爪摊开,手掌中生出两团蓝光,在长歌惊讶的眼神中,蓝色光团落在他的脚踝。
走动几步顿觉身轻如燕,长歌心中感动,未等小白施法完毕,就已经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又是亲吻,又是抚摸,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好一会,长歌放下一脸嫌弃、兀自抹着口水的小白,走到花圃之中,转过身来直直朝它鞠躬,挥了挥手,没入花圃之中。
......
待长歌身影消失,白狐眼中忽的流露出伤感之色,痴痴看着花圃的方向,接着身子瘫倒在地上,身上毛皮逐渐暗淡,光华点点抽离身体,在石桌旁幻化出一个人影来。
一身青衣长裙,丝带于腰间挽成蝴蝶装饰,青丝及肩,编着好看的流苏,樱桃小嘴,明眸皓齿,美的不可方物。
她坐在石凳上,玉指碾着石桌之上的干果,眼中怅然若失。
心中却蓦然想起了一个老人说过的话,似曾相识,却又记不真切。
古老恢弘的大厅上方,老人手握权杖,话语威严,声如洪钟。
“你若是执意见他,不仅修为皆斩尽,便是神识都要遭受破损的风险,这样你也要见他?”
“恩。”
“他早已转世尘封过往,此生都不会记得你,况且是否还活在世间都未可知,还谈什么助你修炼道果?”
“弟子知晓。”
“如果他资质平庸,此生都无法达到通天境,你将永世化为狐形,不得在他面前转变,这等结果,你也愿意接受?”
“弟子愿意。”
“既然你执意寻他,为师自当不能阻拦,此番下界,世事当心,切记不可化为人形。”
“你的寿命已是不多,不到万不得已,莫要使用人族功法。若是遇不到他,便早早回来,为师再帮你寻找续命之法。”
......
她指尖血迹正光华流转,这一番场景浮现,竟是源自长歌手掌流淌的血迹。
呆呆看着手中的血迹,她眼神迷茫,而后望向五色花圃,不知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