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行一路撑伞上山,地上兽印众多,他担忧的事情似乎发生了,当下眉头紧皱起来,加快步伐。
远远便听到深山之中,发出低吼沉闷的声响,白子行择了一处高地,抬眼望去,就见那乌云聚集处精光四泄,有异兽碰撞,且有法力。
沿途避过几只四下逃窜的小兽,提着油伞远近掠去。
后山白子行一直设有屏障,为的便是隔断这连绵群山之中的异兽出来扰乱村民,没想到昨日这天地竟然发生这般变故,冲散了他设下的结界。
他来到结界处,屈身蹲下,捡起了地上破碎的水晶,手指连连搓动,水晶顿时光华一闪,平整的一面开始星星点点汇聚起来,闪过一些记录的片段。
果然,孩子们前往了后山。
如今天地封印之力削弱,只怕是许多压制多年的异兽修为将会大增,懂得修行的咬妖兽一举突破,超越自身上两个境界都极有可能。
白子行眉头紧锁,脚下更是行走如风。
行走了小半刻中,忽见前方草丛间有动静闪过,当下手上蓄着灵力,径自走去。
草丛中蜷缩着一人,脸上满是泥泞,身子瑟瑟发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神色闪躲满是惧意。
“阿宝,你怎会在这里?”白子行脸上一喜,拉过孩童道。
“我也不知,是长歌叫我们到后山来玩的。”阿宝瑟瑟发抖,扬起乌黑的小脸低声道。
“没事就好,快起来。”白子行诧异,宽慰孩子几句,拉起阿宝便追问道:“长歌他们几个呢?怎么没有同你在一起?”
“长歌,他...”说道这里,阿宝眼中已是擒着泪水,他伸出小手,紧紧握住白子行,脸上闪过一抹憎恨,目光幽幽道:“他亲手杀死了我们一起来的八个玩伴,兽潮来袭时,独自逃生了。”
白子行静等下文,闻言却是身子一僵,愣在那里,整个身躯如同秋风吹起的落叶,在这瞬间却是佝偻许多了。
......
长歌悠悠醒转的时候,人已经置身在了一处洞府之中。
他揉着昏痛的脑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掏出兽丹看了又看,方才直起身子,打量着此处的环境。
洞府内阳光充裕,视野开阔,可以看见石壁之上他自山间摔落下来的地方,雨势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峭壁足有三丈来高,原路返回已是不能。
墙角长着成簇的五彩花,像花圃一般,有着大大的人形凹迹,洞内有一张石桌,三个矮小石凳,还有一张简易石床,长歌伸手摸摸冰冷的石床,暗自猜想,真有古人在这里睡下罢?
五色花一直延伸到了拐角,惹人注目,这地方似有仙气缭绕,一片通明,长歌心下好奇,顾不得害怕,扶着半人高的花圃往里走去。
里面另有一方天地,这里比外面甚至大了许多倍。外圆内方,中间有一汪清澈的水潭,底下似有一股清泉喷涌,上方四个石口雕着龙头,张嘴吐出清澈的溪水,聚在这水潭之中,滴落的水珠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四个龙头注入的水柱于潭中央汇聚,与潭底的水柱五柱相抵,在上方幻化出一个大大的彩虹,弯过整个水潭,水下气泡不断升起,这彩虹便经久不衰,分外神奇。
水潭边围着圆形的阑珊,用白玉石构建,每节石柱竖立的柱子上都镶有一颗幽兰水晶,里面光华流转,源力不尽,石柱做工间隔标准,粗细圆润皆无可挑剔,极尽奢华优美。
长歌眼神痴迷,景色美如梦幻,不知是那位高人设计的,将这最美的景色永恒的保留在了这里。
前面似有一条长廊,长歌走了过去便是一惊,两峰之间立有吊桥,山峰相隔不远,却也不知有多高,连吹向耳际的风,都可以看见白烟飘过,整个吊桥之下白云滚滚,远处浓雾间可看见几座山尖隐在其中,缥缈虚幻,难道自己已经置身云端了吗?
长歌惊疑不定,分明自己跌落的是峰底啊?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长歌掂着脚尖,缓缓踩了上去,手掌紧紧箍着绳索,双腿小心翼翼的落在上面,吊桥五根绳索编织,附有两根铁索。
微风夹带着云朵徐徐飘来,白云涛涛滚来,长歌脸颊泛红,任云朵扑面,闭着眼睛享受着快乐时光。
玩的开了,他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在吊桥之上来回奔走,用身躯带动的风牵引着两边的云海,玩的累了,便俯下身去,用手勾住一朵白云,而后腆着脸将手中的云朵敷在脸上,嘴角的笑意再也收敛不去。
过了好一会,他迷恋的看了一下后方的喷泉,终是迈起步子,向吊桥对面走去。
......
后山密林。
“你先跟着小路回去,注意安全,待爷爷再去深山之中寻找一番。”白子行沉默良久,忽的抬起头来道。
“白爷爷,那里实在危险,您年纪大了,莫要涉足才是。”白子行眼中光芒灿灿,阿宝不敢对视,低下头去出言道:“而且我跑出来的时候,便见到西南方向有两股兽潮相争,长歌只怕也是葬身其中了,何况他杀了我挚爱的玩伴,这般死去也是罪有应得。”
“阿宝先回去吧!此事切莫对乡亲提及,一切待我回来定然给大家一个解释。”白子行心中一痛,却是怎么也不肯相信,长歌这般善良懂事,决计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阿宝乖巧的点头‘哦’了一声,踉跄往山下跑了几步,忽地回过头来问道:“白爷爷,不知我爹娘还有乡亲们怎样了?”
“他们都很好,你早些回去,莫要让他们担心,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此间事未了,不可对人言。”白子行收袖一挥,脚尖飘逸灵动,身影已是急掠而去。
阿宝遥遥挥手告别,待白子行身影远遁,他脸色攸然一冷,嘴角轻语几句,表情愈发阴寒起来。
白子行心绪紊乱,一路探查,来到平原之地,远远就闻见一股血腥味道,慌忙走了几步,眼见兽尸成堆,漫天遍野,更加心慌不已。
断壁残垣,林间草地破烂不堪,各种异兽横倒其中,血迹更是铺满了整片草地。
白子行走到猛犸巨象旁边检查一番,巨象身体硕大,此时胸腹处有一个拳头大的深口,鲜血不止,里面的内丹已经被取了去,他眉头一凛,接着又走到九古狸旁,探查一阵,脸色愈发严肃起来。
孩子们还有幸存的吗?不行,还得再找找。
白子行内心反复,还是不愿相信,沿路一直往上,一心担忧,却是忽略了隐在断木下的精金匕首。
他一连翻了两个山头,终是在一个山坡松枝上,发现了一缕布片,白子行探身往一看,当下心头一沉。
斜坡面光滑陡峭,有雨水冲刷的痕迹,却还是冲不散有人挣扎的泥泞迹象,他收身飞下,便见到一个孩童躺在那里。
“春生,你怎么样了?我是白爷爷啊!”白子行脸上皱纹纵横,眉宇间满是无力,搂起孩童声音哽咽道。
这孩童瞳孔涣散,神志已是不清,手指磨得破了皮,左掌紧紧抓着一根枝丫,嘴角开阖间喃喃自语。
白子行附耳听去,心却是凉了半截。
“长歌,救我。”
......
长歌过了吊桥,便见入口处围有藤蔓,像是垂下的丝珠帘子,碧绿一片,有香气袭来。
莫不是有人吧?会是神仙吗?
长歌第一次感觉紧张起来,他挑开藤蔓,屈身钻了进去,里面香气扑鼻,浓郁的花香来自窗台上的一朵白花,白花上晶辉闪耀,花瓣绽放,开的灿烂。
长歌一番探查,惊喜之余内心稍有一丝失落,这里四面围壁,若是有人在,说不定还能问到出去的路。
这里应该是一处石室,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玉石床,铺着白毛皮毯子,周围同样种满了五彩花,石室开了几扇窗户,床边堆着许多鹅卵石,皆是拇指大小,形似弹珠,摆着许多小玩意,他还看到了拨浪鼓,这里还有孩童不成?
天色已经转暗,看样子今天只怕是出不去了,他哑然失笑,脸色终于苦了下来。
也不知白爹爹怎么样了,听阿宝这般笃定,只怕远山村要发生变故了。
只恨自己没有本事,不能与远山村共同进退,长歌翻身坐在石床上,又掏出怀中的兽丹看了看,手指摩挲间,思绪却是渐渐飘远。
阿宝今日一番说词,只怕是早有预谋,他们怎会知晓天地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还有白爷爷的星斗罗盘,听起来,似乎白云城中有人指使他们借天地动荡之时,有什么大的计划稠密着。
天地变了,人心也开始变了吗?
长歌身心萎靡,不敢想象,小小的远山村,也不太平了吗?
白爷爷此番定是已经到山上来寻找他们了,若是星斗罗盘交到坏人手里,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纵然我出去了,又能阻止的了什么?我的话语,从来都不曾有力不是吗?
长歌躺在石床上,扯过毛毯翻来覆去,脑海中反复闪现出与乡亲们朝夕相处的温馨画面,忽的又想起今日平原上两兽相争的场面,继而闪过远山村倒塌的场景,心就再也平静不下来。
不行,得赶紧想办法出去,一定还有路出去。
他思来想去,终是决定不能逃避,云海翻腾,美景依旧待人赏。
长歌一股脑跑过吊桥,围着水潭周围寻找起来,四周尽入眼底,若真有什么不同之处,岂不是转眼都能看见?
他颓废来到石凳坐下,茫然的盯着眼前的五色花圃,只觉香气更加逼人了。
“花儿,花儿,你说我要怎么出去呢?”长歌垂着眼帘,竟是与这五彩花交谈起来。
花儿自然不会理他,长歌叹息一声,来到当时摔下的花圃下,向上张望一番,终是鼓足勇气,打算从这里上去。
长歌往后拉了一段距离,快步冲上去,借着冲劲堪堪踏上四五步,就返身滑下。
“花儿,我必须要上去啊!”
长歌一连试了几次无果,屈身将花簇整理好,便又坐在石凳上,自言自语。
“只怪我天资愚钝,修不得神力,不然也不至于困在这里。”
“困在这里也好,没有烦恼,还能陪你说话聊天。”
“可是我还是要出去啊!白爷爷有危险,你说我怎么能够不去救他?”
长歌敞言几句,终是泪落如雨,哭出声来,年仅十五的少年,今日所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他的心灵又怎能承受的住?
“不行,不能浪费时间,我还要再试一次!”
长歌哭诉一阵,慌忙抹着眼泪,再扬起头时,脸上透着坚强。
只要咬紧牙关,一往无前的冲上去,一定可以的,相信自己。
长歌暗自打气,这一次借着冲劲硬是踏上了十五六步,他双手紧紧抓在石面上。
抬头看着仅有一丈距离的山峰,山峰之上树木茂盛,峭壁边缘有大树的根茎延伸在外,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老根上的水滴,正在缓缓聚集,再一步,再走一步,只要抓上去就可以了。
滴答——
水滴顺势滴落,越来越近,眨眼间便要落入长歌的眼中,他暗道一声糟糕,眼睛一闭,水珠冰冷。
摔下去,真的会死吧!我已经尽力了,真个要死,我也认了。
长歌这般想着,便感觉身子向后一仰,离开了陡峭的石壁,遥遥下坠。
他面容安详,竟是连惨叫都不准备发出。
一个人,安静的死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这里有花有草,有一尘不染的云海,有绚丽多彩的水潭,有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
只是,似乎孤独了些,外面的世界人情冷暖,我还未去尝遍,又怎能这般离世?
恍惚间,似有小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柔软、温暖。
这便是天堂吗?长歌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做起的一个梦。
梦中蓝天白云,青青草地,有绵羊奔跑,黄牛走过。他和一群孩童一起,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新生的荞麦草,看着天际飞过的候鸟,远处的小溪边,叔叔们正开心的打渔,婶婶们忙着洗衣,脸上都带着满足欢乐的笑意。
天色暗了,漫天繁星,静谧安详。
身边不时有孩童的大人伸出粗壮有力的大手,泛着灯火的温暖,牵着自己的孩子,向自己打招呼告别,直到身边冷冷清清,星斗也不再闪耀,寒雾开始来袭,他才悠悠起身,吐掉口中咀嚼的荞麦,若无其事的走到简陋的茅草屋,静静落泪。
他是捡来的孩子,白爷爷虽身为村长,却依旧改变不了什么,在他接连‘犯错’几次之后,叔婶们便开始拉过他到一旁,给他讲着只属于他的条条框框。
不能与别人争抢木马,鲜鱼汤都要让给其他孩子喝,因为他年纪最大,要懂得礼让恭谦;要主动包揽农活、各种闲杂家务,弟弟妹妹太小,要爱护体贴幼小。
他可以心领这些叔婶的‘好意’,却也想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该有的关怀。
如今眼前闪过一个手掌,温暖舒适,长歌又怎会错过?
便是在天堂中,他也紧紧握住,再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