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笑他自断七情，笑他一意孤行，笑他痴心不改，笑他九九归真。”

玉笙篇（上）

“鸿蒙初开，盘古执开山斧手劈混沌，清气上升，其名为天，浊气下沉，其名为地。而后盘古归化于天地间，秽物化形，谓之为鼠，性贪食，喜夜行，多为人不喜。然另有一鼠，异于其类，金鼻白毛。自降生来隐于西方极乐，窃灯油而生，久之吞吐天地之正气，遂成精灵，自名玉笙，后偷食香花宝烛，故又名半截观音。”

——《西游志》

玉笙的周身天火灼灼燃烧，浓烟滚滚，呛得她流下两行清泪，镇妖塔内有万妖的哭嚎，凄厉沙哑，丝毫不亚于数年前她在陷空山所见百鬼夜行的阴森。来自灵魂炙热的灼烧感锥心刺骨，她圆润的指甲嵌入肉里，丝丝殷红鲜血滴落在地。疼痛裹挟着她向下跌去，欲死还生。这种痛算不得什么，神魂俱灭魂飞魄散之苦，哪里比得过心死如灰？她被浓烟熏的几近失明的墨色眸子很努力的睁大，想透过塔壁看清那个千年前让她心心念念的人。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幽暗的墨绿色带着有棱角的冰冷，一如那人不带半分色彩，一片空洞的眼睛。 “佛曰四大皆空，所以你便连我也记不得了，这并非你本意，我说的，可对吗……” 两千年前玉笙还是只刚开了灵智的金鼻白毛老鼠，说是两千年前，是因为她是从两千年前才记得事的。在她记忆里，她终日听听梵音，照照佛光，倒也算悠闲自在。或许因为她是鸿蒙初开时所诞的天地间第一只鼠，所以那些神佛对她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万物有灵，何必妄动杀念。”如来庄重肃穆，单手并拢于胸口，目光深远。玉笙抬起两只前爪，冲他呲了呲牙——这老和尚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万千神佛端庄坐于莲台之上，低头念道：“无量圣佛，我佛慈悲。”玉笙抬头看了眼那群面无表情的神佛，剥着瓜子的爪子顿了顿。不知为何，世人眼中万人信仰的神佛在她眼中却像极了用木头雕刻的佛像，面含慈悲，目光深远，却了无半分生机。 “若其伤我害我，我放之任之，其又伤我害我，我又放之，如此三次，我必杀之。”慵懒又带着鼻音的低哑声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内中不似出家人的凌厉杀意让玉笙爪子一抖，瓜子仁儿都掉在了地上。她身上发冷，但是她并不感到恐惧，她似乎也并明白，那个人与那个人说的那句话并不是针对她的。 无喜无悲的佛祖皱了皱眉头：“金蝉不可无状！”玉笙茫然的环顾四周，除了一片金灿灿的肃穆佛光和一群无喜无悲的神佛，似乎并没有那个声音的主人。她活了千年，也从未见过如此放浪无状的神明，便觉得有趣得紧。 “呵……”那人的笑声带着些许嘲意。 攸忽四周刮起一阵香风，凌厉的雾白色光芒放肆的破开灿金色的佛光，向中央汇聚成一个模模糊糊的颀长人形。如来摇摇头，屈指一弹，白光散去，玉笙吃惊的张大了嘴，露出一排尖细的牙齿。 只见那人一袭松垮的月白色长袍，几乎与他周自的白光融为一体，他胸襟微敞，露出分明的线条，薄唇抿成一条红线，圆润的唇珠却为他的薄唇增添了半分春色，勾人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吊起的眉梢间一颗朱砂痣，带着柔情的色泽，金色的瞳孔中染着不曾深入的笑意，几分游戏人间的不羁放纵渗出，及踝的墨发随意地飘在身后，不像个得道的高僧，到像个落入凡尘的浪子。玉笙看直了一对鼠眼，真真是连叫也不会叫了，只知道拿小小的白色爪子蹭着嘴角的口水。 如来双目微阖，转动念珠，念了一句谒语，只道是：“一点慧根深植，本待自断情丝，奈何狂其性状，徒留三千愁丝。”金禅笑着对上他内中浩瀚的眸子：“为何自断情丝？我佛若非有情有义，如何慈悲为怀？又如何心怀天下苍生？”如来缄默不语，只默默转动念珠，座下的神佛却齐齐变了脸色，只低头念道：“南无阿弥陀佛。”白笙黑豆般的眼睛闪闪发光，一脸崇拜的看着金蝉子，好个心怀天下苍生！于是乎，又拿爪子蹭了蹭口水。 金蝉依旧微笑，开口道：“生我骄狂，灭我痴妄，纵我任我又何妨？”如来这才抬眸看他一眼，不久便继续拔动念珠，一语不发。玉笙迷茫的看着金蝉子与如来，疑惑不解。她不明白金蝉那句话是何意，也不明白速来慈悲的如来为何三缄其口。金蝉甩了甩袖子，顿时白光大放。他朗声大笑，化作一阵清风而去。玉笙着急的吱了一声，一溜烟追着风跑了。 “此子无状。”观音大士微微顿首。弥勒佛满面笑容:“却是命中有劫。”如来睁开双目:“此等秽物，天定除之。届时归去自归来。”众神佛双手合十道:“南无阿弥陀佛。” 到后来玉笙快要消散于天地的时候，她才读懂了金蝉那句话…… “生我骄狂，灭我痴妄……” 与天相斗的狂人，骄狂否？痴妄否？ 只可惜终究斗不过，只因天太大，也太空，容得下天地万物，却偏偏，容不下一个骄狂肆意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