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磨了半日,魏无羡到草坪上去找他的花驴子
小苹果身边又团着几十团滚滚的蓬松白绒,这次它倒是和它们和平共处,没有大喊大叫惹人嫌了,只顾埋头吃草,勤勤恳恳地嚼动腮帮子
魏无羡(心想:“这么多兔子,不知道当初我送给蓝湛的那两只公兔子,还在不在呢?肯定不在了,还活着,只怕是要成精了。”)
他心里这么想,埋头在兔子堆里找起熟人来
谁知,这些兔子都很不喜欢他的样子,一见他走近就滚了开去,四下散开,通通屁股对他往前跳
越逃魏无羡越是想抓,追着两只兔子一路跑,路过的蓝家人都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他,有的怫然不悦,魏无羡只得放慢速度,慢腾腾地追赶
追着追着,他来到了一片兰草之旁,看到了一块青石,心中叫道
魏无羡(怎么又来了!)
正是那片冷泉
好死不死,蓝忘机又在里面,赤着白皙的上半身,长长的黑发散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魏无羡连兔子也不赶了,干咳一声
魏无羡……怎么这么巧,每次都刚好遇上你在……咳,是吧,真是不好意思
他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眼睛却又不由自主地扫向蓝忘机心口附近,那枚深红色的烙印
蓝忘机并没有说什么,往冰冷的泉水中沉了沉
那两只兔子蹦到了冷泉池边,魏无羡不方便再凑上去抓,只好退了出来
在石子路上走了一段,他忽然反应过来
魏无羡……有什么不方便的?!大家不都是男人吗?究竟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为什么要退缩???
仿佛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魏无羡立即转身,决定返回去骚扰蓝忘机
谁知,蓝忘机已穿好了衣服,从兰草丛后走了出来
那两只兔子跟在他脚边,蓝忘机弯腰将它们提了起来,抱在臂弯里。
他脸上依旧看起来有些冷淡,手上动作却温柔至极,修长的手指搔了搔一只兔子的下巴
那只兔子弹了弹长长的耳朵,扭过头去,红宝石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魏无羡[索然无味]不理我,只理你,真是认主的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把一只兔子送到他怀里
魏无羡嘻嘻笑着接了过来,扯了扯它的耳朵
魏无羡不喜欢我?讨厌我?你逃啊,再逃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还是乖乖喜欢我吧
那只兔子在魏无羡臂弯里扭来扭去,奋力挣扎,魏无羡掐着它逗了一阵,回到静室门前,才将这只被他揉得白毛乱糟糟的兔子放了
进入室中,又是一片清凉和冷香萦绕
他理所当然地就跟着蓝忘机进来了
蓝忘机屋里有天子笑
魏无羡哦
他蹭到上次偷酒的地方,掀开铺在上面的席子,翻起木板,还在琢磨
魏无羡上上次蓝湛喝醉了的时候,老实回答过我,说他没有偷喝过屋子里的天子笑,那他藏这些天子笑干什么?不会是……专门留着给我喝的吧?嘿,我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哈哈哈……
魏无羡竟然为这个厚颜无耻、狂妄自大的可笑想法一阵窃喜,蓝忘机被他耸动的肩膀吸引了注意力
蓝忘机怎么了
魏无羡[回头正色]没怎么,我高兴
蓝忘机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坐在书案边,拿起了一本书
魏无羡[继续琢磨](我该不该问他抹额的事?万一恼羞成怒赶我出去怎么办?不过,我都胡天胡地瞎闹了这么久,他还没有生气,可见涵养越发好了,估计再闹一闹也不会生气的。不对,我不应该问他,而是应该假装我不知道抹额有什么含义,这样下次还能故意拉一拉,他要是生气了,我再无辜地说我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嘛。哎呀,我怎么这么坏,我还可以再坏一点……)
想着想着,他心不在焉地打开了一只小坛,提起来仰头一喝,登时“噗”的喷了出来
蓝忘机[一下子放下了书卷]又怎么了
魏无羡[摆手]没事!没事没事!
他一面说着没事,一面把这只坛子放了回去,满脸晦气地换了另一坛
上次他偷喝完之后,故意兑了白水进来,想着等蓝忘机自己喝的时候喝到白水吓他一跳
谁知运气如此不好,这坛子清水竟然让他自己喝到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魏无羡(自从回来之后,他每次想戏弄蓝忘机,都是这种下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金麟台百家清谈盛会之期,转眼即至
蓝忘机从不赴兰陵金氏的请谈会,这次,却和兄长一起去了
蓝曦臣你就别去了
蓝惜月(蓝沫)我不管,我就要去
魏无羡泽芜君,就让她一起吧,她会帮上我们忙的
蓝曦臣[头疼]忘机,你说呢
蓝忘机……
蓝曦臣[叹气]好吧,既然你都这幅样子了,就一起吧
蓝沫和魏无羡面面相觑,这……有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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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大家族的仙府,大多都是建立在山清水秀之处,而兰陵金氏的金麟台,却是坐落在兰陵城最繁华之处
高台之上,金星雪浪聚成一片花海
沿着辇道缓缓,乘车爬上长坡,辇道两侧绘满了彩画,皆是金家历代家主和名士的佳迹
一出辇道,则是一面琉璃影壁,左右两端分别书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影壁前有一片铺着细墁地面的宽阔广场,来来往往,满是行人。
魏无羡[下了车]怎么感觉金麟台比以前更铺张了,又翻新扩建了?
不远处有门生
龙套门生道:“姑苏蓝氏,请此处入场
蓝忘机走吧
魏无羡感觉金家的门生和客情都在有意无意地留意着他,并不意外
大概没人会料到,莫玄羽因为骚扰同门被赶出去之后还敢大摇大摆地回来,而且是跟着姑苏蓝氏的人回来的,给他们看看也无妨
魏无羡嗯,走吧
别处也有不断有其他家族入场
龙套秣陵苏氏,请此处入场。”“清河聂氏,请此处入场。”“云梦江氏,请此处入场。”
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江澄从另一辆车上下来,一下车便放出两道眼刀,走了过来
江澄[不冷不热]泽芜君,含光君
蓝曦臣[颔首]江宗主
江澄满面阴鸷地盯着魏无羡,似乎想对他说什么话
这时,一个笑吟吟的声音道
金光瑶二哥,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忘机也要来?
金光瑶亲自迎出来了
蓝曦臣也对他报以微笑,虽说这微笑中,带着几分勉强
魏无羡则细细打量着这位统领百家的仙督
金光瑶长着一张很占便宜的脸
面皮白净,眉心一点丹砂,眼珠黑白分明,七分俊秀,三分机敏,面相很是伶俐
这样一张脸,讨女人欢心已足够,却又不会让男人产生反感,年长者觉得他可爱,年幼者又会觉得他可亲——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讨厌,所以说很占便宜
他嘴角眉梢总是着带微微的笑意,一看就是个灵巧乖觉的人物
身上穿的是兰陵金氏的礼服,头上戴着软纱罗乌帽,圆领袍衫的胸口上绣着怒放的金星雪浪家徽,衣边袖口则绘着江山海潮纹
佩九环带,着六合靴,个子是小了点,但右手往腰间的佩剑上那么沉沉的一压,却压出了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势
金凌是跟在他身后一起出来的,他还是不敢单独见江澄
金凌[躲在金光瑶身后哼哼地道]舅舅
江澄[厉声]你还知道叫我舅舅
金光瑶哎呀,江宗主,小孩子顽皮,不要跟他计较嘛。你是最疼他的,阿凌这些天怕你罚他,怕得都吃不下饭呢
金凌偷偷抬眼,瞥见魏无羡,一下子愕然了,脱口而出
金凌你怎么来了?!
魏无羡来蹭饭
金凌[微愠]你竟然还敢来!我……
金光瑶揉了揉金凌的头,把他揉到身后
金光瑶[笑]来来来,怎样都好,金麟台别的不敢说多,饭是一定够吃的
金光瑶[他对蓝曦臣道]二哥,你们先坐,我去那边看看。顺便叫人给忘机安排一下
蓝曦臣[点头]不必太麻烦
金光瑶这怎么叫麻烦?二哥到我这里还拘束什么,真是
只要是见过一面的人,金光瑶都能记住对方的名字、称号、年龄和长相,隔多少年再见,也能立刻准确地叫出名字来,并且很热络地迎上去嘘寒问暖
见过两次面以上,他就会记住对方的所有喜好与不喜,投其所好,避其所恶
这次因为蓝忘机突然上来金麟台,金光瑶原本并没有专门为他准备桌席,现在立刻叫人去置办了
还未入殿,蓝忘机借口休息,要找一间安静的屋子
含光君素来不喜热闹,这是人人皆知的,倒也无人奇怪,恭敬地给他指了路
一关上门,魏无羡便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片人
这张纸片人只有成人一指之长,圆圆的脑袋,一前一后分别画了两只眼睛,袖子剪得宽大异常,仿佛蝴蝶的两只翅膀
魏无羡将它托在掌心,闭上眼,须臾,纸片人忽的一震,从他掌心里爬了起来
魏无羡的魂魄已附到这个纸片人身上了
它抖抖手臂,两片宽大的袖子羽翼一般带着轻飘飘的身躯飞了起来,翩翩然的,落到了蓝忘机肩头
蓝忘机侧首去看自己肩头的纸人羡
纸片人一下子扑到他脸颊上,顺着往上爬,一路爬到了抹额上,拉拉又扯扯,对这条抹额爱不释手一般。蓝忘机任由这张纸片人在他的抹额上扭了半天,伸出一手,要取下他
纸片人见状,赶紧哧溜的一下滑了下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他的嘴唇上撞了一下头
顿了顿,蓝忘机两只手指终于捻住了它
蓝忘机不要闹
纸片人软绵绵地把身子一卷,卷上了他纤长的手指
半晌,这张纸片人才鬼鬼祟祟溜出了这间屋子的门缝
兰陵金氏守备森严,如果要搜查,一个大活人自然是没办法出入自如的
魏无羡附在纸人身上,时而贴在一名修士的衣摆下,时而压扁身体穿过门缝,时而展开双袖,伪装成一片废纸、一只蝴蝶在空中飞舞
蓝惜月(蓝沫)啧啧,好一场谍影大戏
终于,看到了金光瑶寝殿的窗子
他飞到窗子边缘,废了一阵力,才从吭哧吭哧地从窗缝里钻了进去
金光瑶的寝殿和金麟台是一个风格的,富丽堂皇,陈设颇多,层层帷幔垂地,香几上的瑞兽香炉轻吐兰烟,奢华之中,带着一股慵懒又甜腻的颓靡之感
纸人羡在寝殿内飞来飞去,搜索有没有可疑之处
忽然,他画在前方的那只大眼睛,看到了桌上的一只玛瑙纸镇,纸镇下压着一封信
这封信的信封上没有写任何人的名字,也没有任何纹章,但看厚度,明显又不是一只空信封
纸人羡心道:“有古怪。”
他扑扑袖子,落到了桌边,很想看看这封信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但他双“手”拽住信封边缘往外拖,拖了好一阵也纹丝不动
他现在的身体是一张轻飘飘的纸片,根本挪不动这只沉甸甸的玛瑙纸镇
纸人羡绕着玛瑙纸镇走了好几圈,又推又踢,蹦蹦跳跳,奈何它就是岿然不动
他只得暂时放弃,查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可疑之处
正在这时,寝殿的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
纸片人的脑袋上一前一后都画着一只眼睛,所以前后方位的动静都能看清,他一觉察有人进入,倏地掠下了桌子,贴着桌角一动不动
进来的人是个颇为秀美的女子,而且魏无羡认识,是一位仙门望族的女子
也是金光瑶的妻子,秦愫
纸人羡心道:“金光瑶的寝殿也是秦愫的寝殿,她进自己的房间,为什么要这样紧张?还偷偷摸摸的。”
秦愫[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了,在外环顾四周,这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轻提着裙子走了进来,一只手还掩着胸口,仿佛心跳的很快,快要从胸膛跳出。]
秦愫[走到桌边,看到了玛瑙纸镇压着的那封信,并不意外,脸上却现出挣扎犹豫之色,伸手又缩回,最终,还是一咬牙,拿起了信封,拆了开来,取出里面的几张纸,开始看了起来]
魏无羡很想跟着一起读那张纸,但他不能贸然飞出
若是只被秦愫发现还好,他还可以应付,但万一秦愫大喊大叫召来了其他人,这张纸片若是有半点损伤,他的魂魄也会遭受波及
灯火之下,蠕动嘴唇、默读着那封信的的秦愫,那张原本端庄秀丽的脸,已经快要扭曲了
她捂着心口的那只手痉挛着抓紧了胸前的衣衫,另一只手抖得快要抓不住信
纸人羡心道:“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
忽然,金光瑶的声音在寝殿中响起
金光瑶阿愫,你在干什么?
秦愫猛地回头
纸人羡紧紧贴着桌角,不能过多暴露,视线被挡住了一部分
只听金光瑶似乎走近了一步
金光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的语气温柔可亲,仿佛真的什么异样也没觉察到,没看到秦愫手里那封古怪的信,也没看到秦愫扭曲的面孔,只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秦愫手里抓着信,没有答话
金光瑶我听人说,你神色不太对劲。到处找找,原来你回了寝殿。怎么啦?
他的声音关切无比
秦愫[把信举了起来]……有人告诉我,回来可以看到这封信。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
金光瑶[哑然失笑]阿愫,你不把信给我,我怎么知道上面写什么,又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秦愫[把信递给他看]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为了看清那封信,金光瑶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脸这才暴露在灯光之下
他在秦愫手里一目十行、走马观花地扫完了这封信,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连一丝阴影也看不出来。而秦愫几乎是在尖叫了
秦愫你说话啊,说话吧!快说,这不是真的!全都是骗人的谎话!
金光瑶[语气笃定]这不是真的,全都是骗人的谎话。无稽之谈,构陷之词
秦愫[哭]你骗我!这上面说的明明白白了,什么都写出来了,你还骗我,我不信!
金光瑶[叹了一口气]阿愫,是你让我这么说的。我真的这么说了,你又不信。真叫人为难
秦愫把信扔到他身上,捂起了脸
秦愫天哪!天哪天哪天哪!你——你真的……你真的太可怕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退到一旁,扶着柱子,忽然呕吐起来。她吐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纸人羡心道:“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金光瑶杀人分尸?不对,如果是这样,秦愫为何要呕吐,好像看见了什么让她很恶心的东西?”
金光瑶听着她的呕吐之声,默默蹲下去,把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纸捡了起来
随手一举,在一旁的九盏莲芝灯上一点,让它们慢慢地烧了起来,看着灰烬一点一点落到地上
金光瑶[略带忧伤]阿愫,你我夫妻多年,一直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作为一个丈夫,我自问待你很好,你这样,真的很伤我的心
秦愫干呕不出东西了,伏在地上
秦愫[呜咽]你待我好……你是待我好……可是我……宁可从来不就认识你!难怪你自从……自从……之后,就再也不……你做出这种事,还不如干脆杀了我!
金光瑶阿愫,你不知道这件事之前,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今天你知道,你才呕吐,觉得不适,可见这原本并没有什么,都是心中作怪而已
秦愫[摇了摇头,凄然]……看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请你实话实话。阿松……阿松他是怎么死的?
#纸人羡心想:阿松是谁?
金光瑶[讶然]阿松?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阿松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的人,我也已经清理掉了,为他报仇雪恨了。你提他干什么?
秦愫我知道。可是看了这封信后,我现在怀疑,我以前知道的都是假的!
金光瑶慢慢解开下颌帽带的绳结,取下软纱罗乌帽,将它放在桌上,自己则在桌边坐下,脸现疲倦之色
金光瑶你在想什么?阿松是我的儿子。你以为我会做什么?你宁可相信一封信,也不肯相信我么?
#纸人羡心道:“原来是金光瑶那个六岁夭折的儿子。”
秦愫[崩溃一般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尖声]就是因为是你的儿子,所以才可怕!我以为你会做什么?你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事不敢做?!天哪!
金光瑶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告诉我,让你看这封信的人,是谁?
秦愫[抓着自己的头发]你……你想怎样?
金光瑶那个人能写第一封信给你,今后就能写第二封、第三封、无数封信,给其他的人。你打算怎么办?任这件事被人捅出去吗?阿愫,算我求你了,求你无论是看在什么情分上,你告诉我,叫你回来看这封信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