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夏季的晚风已经将春日赶跑，随之而来的还有雷电与雨水。
悬挂于空中的云朵绵密而细腻，将月亮遮掩其中，只留淡黄色的光亮在漆黑中若隐若现。
窗外吹起温热的晚风，毫无征兆地。
那云彩被柔风吹散，厚重的层次感被拉扯开来，变得稀薄柔和，只剩几缕丝丝绵绵地纠缠着，难舍难分。
没过几分钟，窗外倏尔闪过一道白光，原本窗边那抹静谧的白与闪光融为一体，下一秒再度安安静静地趴在窗台上。
盖在身上的被子被轻轻扯开一角从身侧拉开，边伯贤披上军服外套走到窗边，仰起头看了眼头顶悬着的残月，默默将窗户合上。
“要下雨了啊。”望着窗外的天气有些苦恼，却又无奈，只得呼出一口浊气。
指尖附在玻璃窗上，在无声中缓缓写下“边芷”两个字。尽管并未在窗上留下印记，只要想到这两个字，边伯贤便不自觉勾起唇角。
“若是打雷了，小丫头是不是该害怕了？”
北平近几个月来的天气总是这样奇怪而矛盾，可以在艳阳高照时下起绵绵细雨，也可以在宁静祥和的夜晚雷电交加。
果然，过了没多久，淅淅沥沥的滴答声便从窗外透过缝隙溜进来。
“吱呀——”开门声在边伯贤背后响起。与其一同顺着溜进来的，还有小丫头软糯糯的声音。
“二哥，我有点害怕......”
边芷还没说完话，外面便又是一道闪电劈下，银白色的光亮透过玻璃窗打在她脸上，将她眼底的恐惧与胆怯在这一刻暴露在空气中。
“那怎么办？”
边伯贤其实不难看出她的小心思，只不过她已经14岁了，在某些方面不能过分依赖自己这个做哥哥的。
尽管将她从自己身边推远并非是本意。
“想......想......”大概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小丫头不自觉红了耳根，幸好屋内的月色并未光顾至此，便于将眸中的羞涩收敛于眼底。
“想二哥陪我睡......”
“可以吗？好二哥。”
边伯贤轻笑两下，对小丫头的请求不可置否。
“拿你没办法。”
在边芷软糯的撒娇下，他很没骨气地妥协了。
就算知道现如今两人已经不再是小孩子，在某些事情上需要避嫌，却还是无法真的拒绝，于是一次次做出让步，任由边芷做自己护在掌心的小丫头。
边伯贤在无言中斜过身子，示意她进屋。得到允许后，她快步子走了进去，最终停留在床前。
看着留有褶皱的床单，又看了看边伯贤，见后者没有拒绝的意思，算是默许了接下来的事情，便斗胆躺了上去。
“二哥刚才在干什么啊？”
床单与被子间还残留着些许温度，那是二哥的体温。
边芷拽住被子的边沿处，将半张脸埋在被子下，只留一双眼睛在空气中，熟悉的淡香萦绕在鼻尖，像是撞入了二哥怀中。
“今天有点睡不着，躺在床上想事情，突然感觉外面刮风了，就去把窗户合上，正巧你来了。”
“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边伯贤站在窗边，背对着月色。窗外的雨势渐大，声音逐渐繁重，却再也没出现过闪电。
他摇了摇头，整张脸被覆上一层暗色，隐匿在黑暗中的视线复杂且疲惫。
“没什么，都是军队的事情，有个司令有叛变的嫌疑。”
“叛变？”
见小丫头毫无疑心地深信不疑，边伯贤再度想起真正使自己辗转反侧的“边芷”这两个字，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最终，那些复杂的情绪系数化作“嗯”了一声，眉宇间染上几分不耐与纠结。“已经解决了，这阵子不会打仗的。”
躺在床上的人听闻，明白二哥这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乖巧地点了点头，一声“哦”从喉咙里发出，被蒙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听不出喜怒哀乐。
“快睡吧。”
脚步声逐渐向床边靠近，最终停在距离自己半米的位置。
“那二哥怎么办？”
二哥怎么办？边伯贤勾起唇角，因为小丫头的关怀，眉眼间的疲惫同窗外遮住月色的云一同消散而去，烦心的事情在这一刻逐渐被忘却，心情也轻松了几分。
“没关系，二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陪你。”

“伯贤，你父亲在跟日本人的对抗战役中牺牲了。”
这个消息对于一年前刚失去母亲的边伯贤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划破眼眶，顺着脸颊肆意滚落。
从那日起，边伯贤便跟着大伯回了家。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尽管没有人对他指点，他也总会被自卑而压弯脊梁，在众人的目光中躲闪。
直到大伯的女儿呱呱落地。
“伯贤，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妹妹了，叫边芷。”
“以后你们两个一起作伴一起玩，好不好？”
“二哥，外面打雷了，我，我有点害怕。”
“以后我要去做军人，谁敢欺负我妹妹，我第一个崩了他！”
“二哥，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二哥，我最喜欢你了，你不喜欢我吗？”
“二哥，为什么你从来不说喜欢我？”
“我是真的最喜欢你了，不对不对，我只喜欢你！”
不管是笑晏如花的边芷，含泪欲哭的边芷，还是调皮捣蛋的边芷，都惊艳了他的整个青春。
其实边伯贤真的很想告诉她，每次她说一句“我最喜欢你了”，自己都会在心里回复一句“我也最喜欢你了”。

月色从窗外洒下，淡薄的银色落在小丫头的眉骨，鼻梁和唇瓣，为它们镶上一层毛茸茸的银边。
在这一刻，他终于将心里的话呢喃出声，乘着月色被揉进夜晚的雨声中。
“傻丫头，我也最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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