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胜讯随着成堆的战利品节节传来,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色纷纷扬地飘落而至。霎那间,山川田野村庄,全都笼罩在白蒙蒙的大雪之中。一支队伍在雪中停柱,一部分将士正在小憩,两个士兵一边啃着粗粮一边聊谈。
“裴将军,您说许将军为什么每次都望着一个方向?一站就是一天”啃着干粮红粗着脸的小兵看了看旁边的裴将军道。
一旁的裴将军喝了一口烈酒暖暖了身子,撇了一眼站在远处风尘仆仆的背影。漫不经心的道:“俺也不知,他自来有这习惯”
另一旁的士兵插嘴道:“我上次我还看见许将军一个人偷偷拿着个荷包望了许久呢,即是伤了也不肯离了那荷包半分”
“啊…我见过那荷包,图案绣得着实有些许潦草…”
少年从风雪中走了回来,衣襟随雪舞,片刻,一众将士便启程。
………………
寒风“呼呼”地咆哮着,蛮横地乱抓行人的头发,针一般地刺着行人的肌肤。一阵阵马啼声,随风行驶在最前头的紫衣男子裹着黑色的长袍端坐在马背上,五官生得极其的俊俏,漂亮的桃花双眸深透着让人摸不清的寒意,睫毛覆上一丝薄雪,他紧锁着眉目,一刻不停的赶着前往京城的路径,没有了来时少年的狂妄。大路两旁的松柏,却精神抖擞地挺立着,野草却已经枯萎冻结,傲迎风霜雨雪。
“许将军在此,快开城门!”裴将手持令牌,上前一步对着城门大喊,时隔一年半载又回到这里,众将士们都难掩其要和家人团聚的喜悦和乘载着满身荣耀的骄傲。唯有人一路上都不曾露过笑意。
许景哲凭着自身的睿智和实力,取得了全营将士的军心,多次带领着队伍死里逃生,最后就连裴将军都甘愿辅助于他,覆灭了燕国整个王朝,即便如此皇上也并未曾给他升官加爵。在市井百姓间一直流传着关于这位许将军的传闻和威名,世人不曾知道的是这位盖世英雄与当朝皇帝斗智斗勇,明枪暗箭终是活了下来,这是最后一局他赢了回京,输了永掩疆土。
吱——隆,城门开启,年轻男子抬头望着城门,深沉的双眸闪过一丝异样,楞了片刻后骑身疾去,浩浩荡荡的队伍紧跟其后,拥入繁华的街道和早已等候多时前来迎接的百姓们。
许景哲直奔洛府,却只见大门紧闭,周遭都已经落了灰尘,长起了野草…
“将军您找谁啊?您怕是不知道一年前这洛氏便举府上下回洛州老家去了。”一旁经过的小贩道。
“回老家?回老家做甚?”许景哲忍不住内心的恐慌。
“啊…这个,好像是洛氏痛失爱女,一时受不住打击”
许景哲顿时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双耳发鸣,他怔住,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洛晴死了?
当他回过神来时,小贩已经走远了,嘴里还在不停的喃喃自语:“这真的是恶人有恶报,丧子丧女”
他不信,但是这种无名的恐惧感滋生着快要扼断他的咽喉,快要将他逼疯,怎么会…死了呢?在战场上与人厮杀时都没有这般害怕过。
他感到非常的后悔,后悔当初那么轻易的就暴露自己,后悔自己不应该不忍一时还毁了整个计划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带她一同离开。
在过去一年的搏奕中,许景哲布落在京城的棋子都被一一抹杀,以至于收不到任何关于洛晴的情报,而顾止也没能占到半点好处,朝中的奸臣污案四处而起,二人过招阴险而致命。
许景哲转身前往皇宫的方向在路上他设想了无数次,一万种的可能,却再也无冷静的等待,顾不上召见便单枪匹马前往顾止的宫殿,连侯爷夫人都来不及先见上一面。
在承恩殿前被侍卫拦下,李公公从里边走出来喝斥一声:“大胆!何人敢擅闯?”
定睛一看后立马变了脸色,为难的道:“原是许将军凯旋而归,是奴看走了眼…”
“我要见皇上,要见洛晴”许景哲斜视了一眼眼前的这个人,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衣物。
李公公脸色一沉,低下头去不敢看许景哲的眼睛,半天才支支吾吾的道:“许小侯……将军,洛小姐她一多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我不信,滚开!”许景哲两眼发红,上前抓住李公公的衣袖甩到一边。
“哎哎,将军息怒啊”李公公踉踉跄跄了好几步。
许景哲不顾阻拦的硬闯了进去,这大概是他第二次做这么冲动鲁莽的事了。
大殿之上,顾止只手支撑着脑袋正在批着奏折,他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已经闯进来的许景哲,示意跟进来的侍卫下去。
相比一年前顾止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额间多一层愁雾,顾止直勾勾的看着许景哲,他的双眸是一种更让人心悸的深沉,仿佛漆黑的夜色,因有星光而美丽,却由黑暗而胆寒。他通身的矜贵相较之前多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孤寂发挥到了极致,清月一般冷淡凉薄,却又如烈日灼目耀眼。
顾止并没有因为他的擅闯而恼怒,他放下奏折,已经想到了他来这里的目的。
“洛晴呢?”许景哲双手紧握,他一直深信洛晴只是被顾止藏起来了,藏在这深宫里。
“死了”顾止坐在那,一动不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可能!你让我见一见她”许景哲的声音颤抖起来。
“为何不可能?她把我赐给你的毒酒喝了”顾止冷冷的看着许景哲,语气竟有一丝悲愤。
“那你为什么不连同我一块杀了?”许景哲悲嚎一声,持剑便向顾止冲去,他失去了理智一时大意,铁剑还未靠近顾止,便被不知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顾止贴身侍卫从白一剑刺入肩膀。
吐了一口新血,许景哲跪倒在地,他吃痛的想要站起来,猛的突然想到什么,又万念俱灰的倒下。
他不应该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想到她一个人无助害怕的模样便感到心疼不已。
有幸相识,虽死不悔,许景哲闭了闭眼睛,或许很快就能下去见她了吧…可是他还是存着一念希望,他想为她报仇,然后再去寻她…
脚步声慢慢的向他靠近,顾止俯身看着他,满脸的疲惫:“朕爱她从来不比你少半分,就给你个机会为她报仇”说罢,一记重掌将许景哲击晕了过去。
………………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顾止端坐在龙椅上,即将离开之际,一位老臣站了出来。
“皇上,立后之事,刻不容缓啊,皇后之位空虚多年”
顾止的青筋暴起,这些年来总是收到这样的奏折和众臣的规劝,他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这分明就是他后宫之事,正当他准备敷衍打发之时。
又一位好事的臣子跳出来启奏:“禀皇上,据微臣所知储国公独女沈氏待字闺中,贤良淑德,温婉大体是个不错的人选”
话刚完毕众人都小声议起来,顾止将目光投向顾谨渊,示意向他求助,顾谨渊无奈的摇摇头,这些年实在是帮他挡下太多,自己也无可奈何了。
一位接着一位的臣子跳出来附和,顾止冷冷的看着他们,俊逸的脸上早已经阴云密布。思虑良久,他最终是松了口,叹了气:“那就依你们吧”说罢他便起身离开。
而另一边,许景哲在侯府中已经醒了过来,他派出了自己新组织的暗队在全京城中寻找任何有关于洛晴的线索踪迹。
规则向来是强者定的,许景哲一想到他离开后,她一个人绝望无助时便痛得无法呼吸。
这个世上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是无法庇护想要庇护的人的,许景哲决计要变得更加强大,以自己的方式。他不想让洛晴再多等一分一秒。
许景哲派人去寻了废相洛氏的下落。第二日他便称病没有上早朝,原先是为了给他与众将士们摆的庆功宴却只能推到后日。
许景哲火速派人去边境放出了一些当时抓住的战虏,为造成一场俘虏逃跑的事件,并成边疆暴徒。暗自派人上奏顾止,这原本是裴将军负责的,出了这等事后裴将军只后再次起兵平乱。顾止所怀疑想,原想借此机会将他一同发配了去。但许景哲却以剑伤为理推托。他看着手中的荷包,换上一身黑衣,就算是以最蠢的办法。
………………
宫里正在急僚的筹备迎娶皇后之事。书房里的烛光乍视,勾勒出一束俊逸美妙的男子身影,他正在低头批改着奏折,桌边放着一束新鲜的海棠花。男子的眉目逼人,深眸里却布满了红血丝,显得有些憔悴,下巴长出的胡扎也没有刮剃。顾止从不过问婚礼之事,一切都是太后在操办。这几日许景哲一直称病,而边境的乱扣却一直井然有序的肆起,像是故意安排似的,顾止早已经料想到。
他大可能随便安一个罪名将他杀了,可是这样的他却不愿意不甘心。他始终是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这种卑劣的手段他不屑一用,顾止要的是真正的胜利。比如说……赢得她的心。
从白走了进来,他恭了恭手:“启禀皇上,这也已经是他第四次来犯了,要不……”
顾止摇了摇头,淡淡的道:“不必”
从白闻言退了下去,不到边刻,一位公公走了进来,他的神色有些紧张,看着顾止吓得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半天才道:“拜见皇上,太后让奴才来传话,说是想要将那座寝宫赐给未来的皇后”
顾止将奏折摔到了地上,龙颜大怒,站起来骂了一声,那个奴才吓得摔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饶命。
“朕说过,任何人都不许碰那座寝宫!”说罢,顾止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路过那座寝宫时,顾止昼然停下,似是里面有一束灯光在闪退。他摆手让侍卫在此等候独自一个人走了进去。
顾止拎着灯笼,行径后院,这里静的可怕,偶尔听到几声熙熙攘攘的声音,看见没有什么动静后,准备转身离开,他曾经幻想无数次与她在这里渡过美好的岁月终是一场空想。
正等想得入神时,一支铁箭朝他射来,顾止敏捷的躲开,房梁上传来一阵走动的声音,顾止将灯笼抬高望去,许景哲懒洋洋的坐在上面,眼里却透着一股杀气。
“你还是找来了这”顾止没有半分恼怒,冷笑几声,看了一眼他身上的旧伤。
“告诉我,她到底在哪”许景哲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冰冷的刀锋架在顾止的脖子上。
顾止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是他第二次输给了他,在过去一年的明争暗斗中都将他弄得伤痕累累,每次都差点杀了他,但都只是想让他放弃罢了,没想到终是低估了许景哲对她的感情……而自己却一直没有下得去手,因为顾止知道,如果杀了他……她会恨他的。
“既然那么想知道,你刺自己一剑,活下来了朕就告诉你”顾止指腹轻轻的摩擦着板指。
许景哲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他拔出了刀对准自己。没有半分犹豫,鲜血顿时溅落,
“你再刺一剑我就告诉你”顾止冷冷的看着他,许景哲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在来之前他便是已经伤痕累累。
许景哲闻言,俊逸的脸上无比的烦恼,是对顾止的怨恨和无可奈何,但他最终还是将剑对准了自己。
在他举剑刺下时,顾止将他手上的剑打掉,目光抖了抖:“她已经死了,你不用再来了”
许景哲楞了几秒,将剑捡了起来:“我要去找她”便转身准备离开,他顿了顿又道:“我不动你,是因为她会……不高兴的”
“你又能去哪里找呢?她都不在了”顾止反问
“不管她在哪处我都不会放弃的,我答应过她,我一定会去找她的”许景哲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这大概是他们两个最后一次交涉。
顾止沉默了良久,手上是一道道伤痕,他抬眸冲着许景哲道:“那你便去寻她吧”
许景哲停了下来,回首望去,看不清彼此脸上的悲喜。
黑色的夜里又飘起了白白点点的的雪,顾止往外走去,他伸出手去接,竟不知不觉笑了,他摇了摇头,怎么下雪的时候还有几滴雨呢?
他朝若是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