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水珠从断壁残垣间坠落,在男孩旁边形成一个小水洼。
滴答。
男人安静的进入这片空间,明面可见对于此处的厌恶。
“你希望我救你吗?”
男人尽职尽责的发问。
【不,不要,让我死掉吧。】
“是的…救救我,救命…”
使尽力气把麻木的手从腿下抽出,拼命伸长了手臂,漫无目的的在空中抓着男人的声音。
【妹妹,我的妹妹,救救她。】
“…我快要死了…求您救救我…”
终于手部血液流通不足,如同被击毙的生命一般垂落打在身旁的水洼里。手边潮湿的液体把手指一根根裹挟,身体条件反射般涌出干呕的欲望。
【杀了他,人渣,杀了他。】
“感谢您…真的…求您…”
从嗓间挤出诡异变调的声音,勉强缓过来颤抖着把手指带回身上使劲用衣物揉捻。饥饿和苦痛化作的哀鸣从腹腔不受控制的钻出,把努力维护的尊严撕裂着向他人展示。
【妹妹——妹妹…在哪?】
“咳咳咳…咳…呃…”
潮湿的头发黏腻着与脸颊严丝合缝,过长的卷发局促的堆在耳边两旁。垂头让发丝分开,确保自己丑陋模样被完全挡住。
男子嫌恶的轻瞥一眼,抬臂从西装中拿出手帕把地面上这团姑且算作人类的东西扯起。
“还有其他人吗?”
声音隐隐约约的不耐烦,耗尽了所有的仁慈。
【妹妹,我的妹妹…】
【妹妹?】
“没有了…没了…感谢您…愿诺亚的光庇护您…”
胳膊连缀着筋骨皮肉勉强拉扯起身躯,被连接处传来异样的酥麻感和骨节错位的疼痛刺激着睁开眼睛。转头撑起眼皮忍住呕吐的欲望看向这座庇护所的内里。
若隐若现的一只脚,一只女孩的脚。
目光突然模糊起来,眨眼,闭眼,睁眼,闭眼。强迫着自己闭着眼尽力放缓呼吸,在黑暗中缩成一团。
男人厌恶这里的一切,阳光,空气,以及这些回收体人类。
他看向男孩目光落下的角落,强忍着拧断他胳膊的冲动。
不伤害同意回收的生命体。
他记得条约里有一条是这样写的。
援救有求生意愿的生命体。
但是他没有行动。
于他来说救一个和两个没什么区别。
况且要把这孩子带回去还得保证不死亡已经够麻烦了。
他把男孩扯到面前,看着因为紧张却非要掩饰而略微抽动的眼部肌肉。
罢了,老头子又不会刚好找上这男孩。
直接拖着男孩的身体毫不怜惜的往外走,衣物蹭上水渍拖出一道痕迹。
男孩醒来的时候身上是冰凉的水花。
男人皱眉把水龙头关上,把毛巾丢在地面。
“赶紧起来,先生要见你。”
努力起身把自己擦干净,跟着男人到了一个带着编号的房间。
“名字。”
“…迟暮,先生。”
因为潮湿的感觉咳嗽两声,使劲想把头发上的水分捋干。
男人厌恶的看一眼,把男孩扯到面前。
“十分钟,把自己打扫干净。”
“先生…”
畏畏缩缩低着头贴着门边出门,半干的卷发如同主人一般萎靡着耷拉在一边。
“跟着我。”
毫不掩饰的恶感冲击着男孩的头脑,让男孩越发弓起身子缩小自己的存在。
“看到先生后说你该说的。”
“该死的。”
男人在玻璃门前停下脚步沉声,抬手把男孩推进房间。
“…先生…您好…”
扯着衣角靠近书桌对面一脸慈祥的老人,放低着自己的姿态。感受到身后跟进来的男人,下意识的颤抖着身体。
【离开,离开这。】
“感谢您,救了我…”
“不用害怕,迟暮,坐下吧。”
老人温和的移开桌面上的杂物,给男孩留出随意放置手臂的空间。笑眯眯的看着颤抖着身体的孩子。
“只有你一个人吗?”
拿出一份表格递给对面的男孩,钢笔浅浅的敲击着纸面。
【妹妹。我还有——一个…一个妹妹?】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
身后的男人依旧板着面孔,伸手理了理领结。
“好的。尽力填好这份表格。另外,我叫约书亚,你身后是亚斯帕。”
老人摆摆手示意男人退出去,起身走到男孩椅背后不动声色的查看填写中的表格。
老人抬手扶上椅背露出个微笑,抬手将西装上略微歪斜的鸢尾驳头链摆正。
“…——”
老人轻微的叹息,对着斜角的摄像头做了个手势。
走廊上正跨步的男人失去控制般歪倒在廊间,从拐角走出两个身着白衣的人将他架走。
男孩感受到身后老人的叹息,屏起呼吸努力把字体写的规整。
“迟暮——欢迎来到卢伯瑞特,回溯之环。”
“你很幸运,你是第一批被带回的孩子。我希望你坦诚的填写完信息。这里很安全。”
老人重新踱步回桌前,坐下看向男孩。
男孩低头试图用长发遮住自己的字迹,思考着表格上的内容如何填写。
“迟暮,你一个人生活吗?”
男孩略微抬起头,试图听清老人的声音。心脏上像是有长蛇爬过,诡异的压抑和悲伤从嗓眼流进心脏。
男孩梗着喉咙点点头。
【妹妹…?】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一个人藏在那个地方。”
【不对,不是。】
【我一个人苟活。】
老人看着男孩笨拙的掩饰,目光带着探究。
可怜的孩子,缺爱的孩子,能够培养的孩子。
骗过了自己的傻孩子。
“那么,以后你就跟着我生活。”
声音和蔼,充满了长辈对小孩的怜爱。
“…先生?”
男孩诧异的抬头,不敢置信的瞧着老人。
“先生…我,我不配成为您的…”
男孩不敢再说下去。
“每个孩子都被神祝福,你当然可以。”
老人抬手轻抚男孩的脑袋。
“是的…先生…感谢您…”
男孩呜咽着,老人的手温暖而真实。
从来没有人微笑着对待他。
【但是这份温柔有几分真假?】
“感谢您…感谢您…”
眼泪不受控制的满溢,厌恶自己这幅样子却又无法抑制的哽咽。
【我不在乎,只要有家人就好。】
【只要不是孤身一人。】
迟暮叹了口气,无奈努努嘴收拾好心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的,一点经历。
把桌面上的文件转换角度,翻面,手指不自觉的折磨着文件—底下的研究所在着手人造人的工作,从人道主义的某些方面来说是不上台面的。但他不置可否,毕竟要撑起光明,就一定要有黑暗来衬托。
有侃侃而谈的但是却需要保护的主要人物,还有在神殿唱着颂诗的祭司,他们是人民的希望—毫无用处但是必不可少,迟暮是这样认为的。那么必然就有他们的影子,阳光底下总有阴影。
迟暮现在手里就有一份阴影。现在城外流民的兽化越来越严重,一旦出现兽化就无法被治疗,只能随着时间丧失理智,变成彻底的野兽。只能消灭,才能保证城内人民和幸存流民的安全。消灭这些该死的丢掉了人性的兽并不简单,被强化的生理功能让他们显现出惊人的战斗力和抵抗力,最该死的,似乎出现了半兽化的现象。半兽化,依旧具有部分人类思维观念,代表着他们其中有一部分可以使用武器。
这也是迟暮手中的计划被提出来的主要原因—改造人作为志愿战斗力,是科技和生理的结合,拥有着神赐予的“力量”,但也会被反作用影响,局面无法控制就会死在战斗中。所以战斗需要一些“炮灰”,去作为骑士手中的盾,为他们留下丰功伟绩奠基,人造人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大量,无牵无挂,便于训练,只要不被处在正义一边的人民发现就好。
迟暮做出决定,放松了颈肩的肌肉,把文件丢到一边,从身后的柜子中取出一本暗金色的书。封面是混杂的花纹,扉页上是手写的模糊不清的古老文字。
“该给我的小公主讲故事了。”
露出个与平常不同的带有情感的微笑,把全身上下的褶皱抹平,顺带理了理用丝带系好的长发。迟暮哼起一首晚安曲,开门冲等在外面的女孩招招手。
门外是穿着藏蓝色长裙的女孩,柔顺的金色额发用蝴蝶结修饰在脑后,剩余的长发披在肩头,冷漠的眼睛内毫无情感。
“卡洛塔。”
迟暮伸手敲敲她的脑袋,抚慰动物似的用手掌顺着她的头发。
女孩抬起头,露出个委屈的神色,靠过去倚在迟暮身边。
迟暮感觉自己的脚面很疼,由于某只踩在上面的短跟皮鞋。
叹口气直接把女孩抱起,径直往贤者之诗的内部走去。对于这个名义上是他女儿的小东西他一向很宽容,甚至溺爱。尽管贤者之诗的大部分人员和制造她的研究所都知道,卡洛塔不过是个人造人。
一个用于测试的初代模型,少女的外表,超出成年人的智力,还有异于普通小孩的战斗力,以及最重要的,受控于研究所的内部植入晶石载片。
非常成功,这就是为什么迟暮同意了人造人计划完全启动。
在眼下这个局面,人道主义得暂且搁置在一旁。
“我得去给小姐讲故事。”
撇撇嘴瞧一眼女孩无所事事的样子,迟暮伸手把书丢进她的怀里。
“知道了。”这就代表着,她又得在门外等上一个小时。作为人造人,她的任务就是保证迟暮的情绪稳定。
在认识迟暮的第一天,研究所的赛普雅缇把她带到迟暮面前,告诉她迟暮是她的父亲的那一分钟后,赛普雅缇刚转身,迟暮就耳语着告诉她,她是个人造人。
出于迟暮自称的“高尚的品格,不愿意一个女孩被蒙在欺骗中”。
她确实很震惊,但很快就接受了。
毕竟自己和同在学校的孩子的确不太一样。从她被送进学校第一天起,她就开始模仿那些孩子的行为—为了更像一个孩子。
开启一道感应门,光源就变得柔和起来,淡黄的灯光打在地面,在鼻翼下形成蝴蝶型的光晕。
卡洛塔从他怀里下来,自觉站到门口。
“马上就好,小玫瑰。”
好心情用指弯摩挲女孩的脸,迟暮带着笑容敲敲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