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宁致下葬。
殡仪队伍很长,唢呐和着沉闷的鼓声组成的哀乐一路萦绕。送葬的人多半是宁家的各个亲戚,宁贺走在队伍最前面,脸色沉重;宁夫人则早已哭得溃不成军,虚弱地靠在了海嬷嬷身上。
世间成了一片苍白的颜色。
宁昭一身缁衣,默默地走在了送葬队伍的末尾。
“据说就是……”
“不像啊……小孩子?……”
“就是她,那天宁大公子正巧来我这儿买长命锁。”
四周的纷纷议论一句句变得清晰起来,尽数入了宁昭的耳朵里。她抬起头来,朝着声源看去,不过是两位最普通不过的老百姓。
那两位被生活摧残去了容貌的男人,在看到宁昭的视线后,嘘了声,目光迅速闪躲。
待宁昭经过他们面前时,又隐约听到一句“宁大公子死的时候可惨了,看着就心口疼的厉害……”
宁昭一愣,记忆里的那一刻,她仿佛连光都看不见了,只是红,一大片一大片的殷红——一支箭矢从宁致的胸口处突兀而又霸道地挺立着,血雾喷薄,把宁昭的脸都染的十分可怖,马车里顿时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马车夫被吓得魂都没了一半,是宁致强忍着痛意,命令着他掉马狂奔,绕开大路回了宁府。
中间漫长的半刻时间,宁昭抱着宁致的身体,一个人咬牙将宁致拖进马车里,还没来得及询问伤势,就听见宁致伸出手,强撑一个笑道:“生辰,快乐……昭儿。”
他递来的是一块染了鲜血的质地上乘的长命锁。
宁致一看,脸上颇为惋惜,垂下手,一声沉闷的物体坠地声响起,宁昭只听见他说:“玉……染血,要不了了。”
宁昭看着他,轻声道:“大哥……?”
听见她毫无波澜的声音,宁致心里不知是喜是悲,胸口疼得厉害,他能感受到生命的流失,困意也逐渐涌上大脑,只好闭上了眼,嗯哼了一声,嘀咕了一句“我有些困”。
便再也没有睁开双眼了。
宁昭就这么抱着宁致,微微皱起了眉,伸手拿过他手中的长命锁,开口说话的声音终于不自主地颤抖起来,她对着宁致道:“这块长命锁我很喜欢……谢谢大哥。”
车夫将马拽住,马儿甫一惊定,发出了一声嘶鸣,铁蹄踏踏,似是对不幸者的哀悼。
宁府到了。
雁归有时,潮来有汛,惟独明月不再升起。
柩车一路驶向了宁家早已选好的墓地,宁府的人及众亲友、宾客,全都按照“五服”之轻重顺序排列,无服之亲戚在后,宾客又在其后,一路哀哭来到墓地。舆夫将灵柩放在铺好的席上,明旌覆盖在灵柩上,除宁昭神色淡然之外,众人又开始恸哭不止。等下棺之后,一干人齐齐跪下,再拜稽颡。
至此,世间再无宁致,只有一块冰冷的木牌被供在宁家的祠堂里,让今人伤心,供后人膜拜。
宁昭看着那块伫立在土丘前的石碑,宁夫人的哭声始终撕心裂肺,天上鸟雀无声。宁昭突然觉得面上有些痒意,抬手去摸,却摸到了湿润的一片。
她突然发觉,天地之大,竟再也找不到一个人,能够再待她半分好。
她已孑然一身,无从所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