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之后,北海又恢复了一如既往地平静。
张老爷子呆呆的站在船头,望着渐渐升起的灼日。惆怅的眉头迎接着鱼肚白的光辉,却没办法驱散他心头的芥蒂。
北海小镇依海而在,出海是小镇历代的大事,而每一任船长都是村里最德高望重之人。不管是出海还是返航,都会用最隆重的仪式送行庆祝。
前天,他们刚刚返航,带回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少,花费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点,船长老了,包括张老爷子自己。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年事已高,没办法再出航了。再也不是年轻时可以单搏凶鲨的那个船长了。
最近几次出航,差错越来越多,大家伙都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愿开这个口,对于张老爷子都是打心底里尊敬。
可现实就是,都会在茶余饭后讨论下一个船长的人选,开始私底下替张老爷子物色。
张老爷子都懂,尽管大家再避着他谈论,他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淡淡的烟圈,张老爷子在船上来回踱步,摩挲着细细的看着船上的每一处,眼里积蓄着浑浊的泪水。
他十七岁就上了船,二十六岁担任船长,如今已经年近七十,这艘船陪伴着他过了大半辈子,怎么舍得的,放的下。
太阳慢慢升起来,给这艘大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这是老人这辈子的荣耀。
“爷爷,子杨哥来了!”
三浪突然跑上了船,累的气喘呼呼,满头大汗。
张老爷子轻轻挽起衣袖给三浪拭去了汗,露出慈祥的笑容:“行了,先下去吧,喝杯水歇歇。”
“好嘞,爷爷再见。”三浪拿起了鱼叉“我去扎鱼了!”又一溜烟地跑开了。
“注意安全,慢点啊!”张老爷子看着三浪的背影,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
“船长,您找我?”一声低沉的声音从张老爷子身后传来。
来人就是白子杨,白家的长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做事不慌不乱,遇事冷静有头脑,张老爷子很是欣赏他。
张老爷子没有说话,自顾自走到了船头,站在船舵前面,白子杨跟在了后面。
张老爷子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帆绳必须用出一次海换一次,并且出海备着三帮才行,船上的粮食必须管够,多带,沿路还可以应急抛食那些大家伙,注意要看风向和天象,海里的那些家伙懂得比你多,对气候和灾难的发生,比你情报快,必要时,多学学……”
白子杨一直跟在后面,一声不吭,他心里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随着张老爷子出海这么些年,当然也学到了不少,而刚刚张老爷子说的显然不是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情,他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在呼唤他,他不知道应该是开心还是惆怅。
当上船长是每个船上水手的毕生梦想,白子杨也很想,但当这一刻来临,他还是很犹豫不决,这么一艘大船,这么百十来号人就这么交给自己?简直像是在做梦。
说着说着,白子杨就随着张老爷子走到了船头,迎着太阳的晨曦,初晨的晨曦暖暖的很舒服。
静默良久,张老爷子捋了捋碎白的胡须问道“前面是什么?”
白子杨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陷入了沉思。
张老爷子内心也很焦急,他期待着一个满意的答案。
白子杨坚定了意志开了口:“是大海!”
张老爷子蹙眉不语,站了许久,气氛开始窒息,就连着晨曦都没有办法化解。
白子杨也在站在了原地,不出声响。
张老爷子转过身,慢慢的从白子杨身边走了过去,下船,叹了口气。
只剩下白子杨一人在船上静静地伫立着。直到日上竿头,晨曦变成了烈阳流火,将他晒得通红不堪,逼出一身粘稠的汗,他才回过神来。
自己就这样错过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到家的,躺在床上面对弟弟白面的问候也置之不理,一个人沉思着。
大海,大海,我眼前的,除了大海,还有什么呢?
张老爷子回到家中,三浪早已抓着几条鲜鱼回来烹饪。
张老爷子坐在龙椅上看着自己这个十七岁出头精明能干的孙子,很是欣慰,心里不禁想到,要是他有白子杨的一半,或许这船长就给了自己的孙子,不过他心里也是不愿意让自己唯一的孙子冒这个险,更何况他都没允许三浪上船。
三浪的父亲,张老爷子的儿子,是个极其优秀的水手,换句话说能超越自己年轻的时候不止。可惜因为一场海难,葬送在了鲨鱼口中。只留下还在吃奶的三浪,这是张老爷子这辈子最大的悔恨和遗憾,也是他坚决不同意三浪上船的原因。尽管三浪的身上有很多儿子的影子,也会是一个很优秀的水手,但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孙子再重蹈覆辙。
这天夜里,白子杨彻夜未眠,盯着昏黄的烛光,思绪万千,身为水手,面前的不是大海,会是什么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捏灭了蜡烛,披上了蓑衣踏着月色去了港口。
在凄凉的月夜下,整个小镇都寂静无声,陷入了安详。
他只身一人登上了大船,像是被蚂蚁占据了心口一样难受沉闷。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船头,摸着已经褪色的船舵,出了神。冰凉的海风吹着他的脸颊,让他的睡意渐渐褪去。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的是一轮亮白的圆月和柔和的月辉。
“大海,大海……”他喃喃自语道,突然他猛的反应过来,但他又不敢确定,他一时呆在原地不敢确定自己的这个想法,但是很快他又说服了自己:张老爷子的所作所为不都是在暗示这一切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欣喜了起来,“对,一定是这样,我不是水手,我应该站在船长的位置上去思考问题。”他对着远处的茫茫大海激动的喊了起来:“我的面前不是大海,是这艘大船!”
“好啊,好啊。”张老爷子从船舱走了出来,拿着两壶热酒,递给了白子杨“来,晚上冷,暖暖身子。”
白子杨很是诧异的看着张老爷子沧桑的脸颊,而张老爷子显得很平静,喝了一口酒,又撒了一些在甲板上,说道“我知道你会来,我在这里住最后一晚,算作是给我这个老朋友送别了。”
白子杨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笑了笑。
“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叫你白船长了,你说的不错,水手应当心存梦想和大海,而船长就应当心存水手!这,是一个船长的担当!”张老爷子拍了拍白子杨的肩膀,“你做的很好,希望你能带着大家,继续征服这片大海。”
“嗯,我一定会的,请船长放心。”白面又恢复了自己一如既往的坚毅和沉重。
皎洁的月光下,一老一少在觥筹交错之间,完成了岁月更替的接班,北海小镇沉睡在这禾祥的盛世,而这仅仅是一切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