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范丞丞被黄明昊缠上之后的第三个礼拜才真正相信了对方那句咧着嘴开玩笑似的说出口的喜欢不是玩什么游戏输了，而是正儿八经的喜欢。
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黄明昊追人的压迫力，那种既无法回应也不忍拒绝的无可奈何。
所以现在和他面对面坐在高档餐厅里的范丞丞看着对面乐得眉眼弯弯的黄明昊，想说什么却发现能说的都说完了，只好憋着一口气郁闷地把面前的柠檬水当二锅头一口闷了。
被酸得牙根子疼。
“……嗯，就先这些吧，丞丞你还有想吃的吗？”
范丞丞听着黄明昊说rap一样流畅地报出一串自己喜欢的菜名，刚缓过来点的酸劲又有了点反复的意思。他赶忙拜拜手，“不用，这些已经吃不完了。”
黄明昊笑眯眯地将菜单还回去，“麻烦请帮他倒一杯温水，谢谢。”待小包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他才转向范丞丞，“柠檬水酸吧？哪有一口闷冰柠檬水的。”
原来他一直都看着我啊。
范丞丞想着。
他那么聪明，自己刚才的表情一定一眼就明白了吧。
“Justin。”范丞丞沉默了一会儿，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开口，“我觉得我们之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黄明昊唇角的弧度还没压平，他打断了范丞丞，“我都知道，但你能不能别说……至少现在别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范丞丞总觉得他的眼底有点祈求的意味。每一次都是如此，自己想要好好和他谈谈，就会立刻被喊停。他当然相信黄明昊都知道，可然后呢？
情况没有任何改变，可范丞丞觉得自己已经快吃不消这样热烈的喜欢了。
正当范丞丞要再次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侍者端着一杯温水进来了，中止了他们的交谈。一杯干净澄澈的温水很轻的一声被放置在他们中间，隔离了各怀心事的两个人。
端起水杯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折射的缘故，透过清澈的温水不经意的一瞥，黄明昊上扬的唇角被弯折成一个悲伤的弧度。
他看起来就好像要哭出来了。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的时候范丞丞自己都觉得荒谬，可他还是下意识地快速抿了一口水望向对面。意料之外地，黄明昊没有在看他。介质由水变为空气后再看他果然还是微微笑着的，偏过头盯着窗外，范丞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有一块不知道写着什么心灵鸡汤的广告牌，一行黑底白字倒是十分醒目：
——把每个明天当作世界末日，从现在起迈出第一步。
从侧面看不出黄明昊眼底的情绪，只有那抹温和的上扬微笑一直挂着。范丞丞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似乎一夜之间收敛了所有的任性和孩子气，面上似乎还是以前总爱开玩笑的性格，可只有和他相处最久的范丞丞察觉到不一样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他忽然开始有条不紊地完成一张计划书上的内容，从上到下逐一的，每一件事都闷不吭声地做到最完整。
他变得理智而冷静，就连开玩笑也不再仗着是熟人就没大没小，言行举止全部都恰到好处。
唯独喜欢范丞丞这件事，他没有见好就收，反倒变本加厉地赖皮，又是撒娇又是软磨硬泡，逼得范丞丞那句拒绝根本说不出口。
周围的人都欣慰于黄明昊的改变，范丞丞却总觉得有些膈应，在他心里黄明昊就该是动不动就整点幺蛾子、疯起来闹起来像个小学生一样幼稚的，而不是如今的成熟自恃。他不知道是什么一瞬就磨平了黄明昊身上那些棱角，但他清楚的是，自己似乎成了他最后的任性。
那就这样吧。范丞丞默默叹了口气。喜不喜欢先搁一边，至少别让眼前这个还会耍赖皮的黄明昊离开得太快了。
第一道菜上来，热腾腾的白雾蒸腾、向上，又飘散开，模糊了范丞丞的视线。
所以他也没能注意到自己收回落在黄明昊身上的目光的一刹那，对方猛地耷拉下来的嘴角，和回过头那一瞬间眼底没能收回去的厚重的悲伤。
——好像下一秒难过的情绪就能实质化，变成咸涩的眼泪。
他就像要哭出来了。
02
早上范丞丞去公司的时候黄明昊还在隔壁卧室里睡觉，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熬夜打游戏还是别的原因，对方似乎变得很爱睡懒觉。
他们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住在一起，两张床之间只隔了一面墙。在刚买下这间公寓的时候黄明昊问过设计师这面墙可不可以打通，对方摇摇头说不行，这是承重墙。
于是隔着这么一面墙，黄明昊想要趁对方不注意以“睡觉不老实”为由和范丞丞谁在一起的念头也就被扼杀在摇篮里。
后来他想，这些没准真的是天意。
他和范丞丞就是不能走到一起，这世上总有接踵而至的障碍挡着他向范丞丞靠近，无论是这面墙，还是自己压了七年的感情，又或者是那张体检报告。
上面长长一大段什么“淋巴转移”，什么专业名称黄明昊看不大懂，但“恶性肿瘤”四个字他还是认识的。他属于三十岁以下查出胃癌并且已经错过了治疗最佳阶段，发展期也已经过了。
黄明昊有些无奈地想，他的世界末日要来了，所以终于能迈出那一步了么？
于是他在医院大门外，站在十一月已经快要进入冬天的冷风里，踩着这个凋零的季节的尾巴，给范丞丞打了个电话。
开场白是不变的那句“范丞丞”，内容只有四个字，却耗尽了他毕生的勇气。
“我喜欢你。”
03
比前一天起床的时间又晚了半小时，即便早早地就睡了也依旧全身疲乏无力。
黄明昊知道那是自己日益明显的病症。
他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小口喝完后就换衣服直接出门。虽然创业一年再加上朋友家人的帮助，他和范丞丞当初一起建立的工作室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但在上升期还有很多要忙的事情。他和范丞丞负责的内容不同，范丞丞更多地是坐在办公室开会、做数据，而他负责跑业务，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东奔西走陪客户搭建关系。
他的时间不是很多了，所以大部分的事情要在离开前尽可能完成。他不愿意，也不忍心范丞丞在他走之后忙得昏天黑地。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培养手下几个靠谱的人，等他离开后会提一两个去范丞丞身边代替自己的位置，说到底他还是不希望范丞丞逼着自己去和那些商场上的老狐狸拼酒。
他不喜欢的，黄明昊就一定不会让他去做。
中午他先去粥店里自己点了一大碗白粥，走的时候碗里还剩下大半。出了粥店他才给范丞丞发消息，
【晚上一起看电影吗？不准拒绝！】
如他所料，对方过了半小时回复了一条“好”。
黄明昊弯着唇角订好电影场次，转发给范丞丞，然后揉了揉胃给下午约好的客户打电话。
“林总吗？您好您好，很抱歉我今晚有点急事，所以晚上可以早一点吗？我直接开车去接您，好，谢谢，实在是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代价当然不止是亲自去开车接对方。
还有酒桌上再常见不过的“自罚三杯”。
04
范丞丞照着黄明昊发来的消息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十五分钟，电影算是夜场，十点开始，十二点结束。
九点五十八分，一辆的士停在电影院门口，黄明昊冲出来拽着范丞丞就往里跑，“取过票了吗？”
“取过了……你小心点别绊着。”范丞丞扣着黄明昊的肩膀把人拉住，却发现他似乎瘦了很多，原本还有那么些结实的肩膀现在瘦削得硌手。
本来想问问他怎么瘦了这么多，却在还没问出声的时候就迷迷糊糊地进了放映厅。
电影并不很热门，也到了快下映的时候，夜场更是没几个观众，黑黢黢的放映厅里空空荡荡的竟然无意间被他们包场了。是一部文艺励志片，穿插着隐晦的爱情线。
他们俩并肩坐在影厅正中央的两个座位，黄明昊似乎看得还挺认真，罕见地一声没吭，也没有像以往一样从电影开场就“丞丞”、“丞丞”地叫个不停。
电影放映到一半，男主笑着对自己的兄弟说，“如果把明天当作是最后一天，我就要从现在开始迈出第一步。”
范丞丞想起来那块广告牌，原来是电影的宣传广告。
黄明昊就是在这句话话音刚落的时候直着歪倒在范丞丞怀里。
他的第一反应是对方又要搞什么花样，可下一秒就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Justin？”
他只不小心碰到黄明昊的颈侧，被冰凉的温度刺激得一惊。
“Tintin？”
把人抱到大厅才看到他虚汗直冒、脸色苍白得吓人，刚刚进来就被他拉着跑没注意到他过分苍白的脸色，对于他的沉默也没有想太多，范丞丞打完120后懊恼地抓了把头发。
他早该知道的，今天黄明昊还有个饭局，要在十点就赶过来的代价是什么，他也不是当初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
可他连一句关心都没能问出口。
05
怎么上的救护车，怎么赶到医院，对方怎么进的抢救室……范丞丞都印象有些模糊了。
他只记得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紧锁着眉，嘴巴一开一合，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生僻词汇，却有那么几个关键词将他一向自恃冷静沉着的外壳击得粉碎。
“胃癌晚期”，“恶性肿瘤”，“饮食不规律”，“酒精”……
直到医生都走了他还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想，黄明昊结束饭局后是怎么硬撑着还赶来和自己看电影的，又是怎么疼到话都说不出了还扛着不告诉自己的。
手术还算成功，明天范丞丞还有个重要项目必须亲自飞香港，他想，一周，足够黄明昊休养也足够自己想清楚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又看到那块广告牌，黑底白字似乎预示着悲伤。
黄明昊迈出的第一步，原来是因为他的终点比别人更早地到来了。
06
范丞丞没等到和黄明昊再见面，只等到了医生说的出院以及家里客厅桌上的一封信。
两张很薄的横线纸，是他们上学时最常见的种类，却像是千斤重压得范丞丞整个人都要撑不住。他只看到第一行的称呼眼前就模糊了，他手脚都有些发抖地坐在地上，揉了一下眼睛才得以接着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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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的丞丞(^ ^)：
很抱歉到了最后用这种方式和你告别，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见到你的话就一定舍不得走了，就像哪怕你之前无数次想拒绝我，我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迫不及待想见到你想要和你待在一起、一天比一天更加喜欢你的心情。
所以有些话我当着你的面实在说不出口，就只好用这种又土又不负责任的方式告诉你啦。
对不起啊，上学的时候说过做一辈子的好兄弟，我却三番五次地食言。我其实从没把你当作什么兄弟，也没能和你一起一辈子。
我喜欢你，细数回去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也不清楚是因为什么。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对彼此都知根知底，我知道你那么多糗事和黑历史，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因为你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一个帅气的投篮而心动不已。
大致算算应该有个七八年了吧，我一直在告诉自己，等等，再等等，等一切都稳定下来再把这件事提上日程，可是似乎连老天爷也看累了我的踌躇不前，逼着我迈出那一步。
“把明天当成世界末日，从现在开始迈出第一步吧。”
我的最后期限提前来了，所以只好比计划中更早地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已经不记得刚拿到化验单的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了，也不记得那天给你打电话你都对我说了什么，只能回忆起那时候风声格外大，我的心跳声却盖过了周遭的一切嘈杂。
万事开头难，这句话果然没错，说出口后我好像就再没什么顾忌了。虽然我知道这样会给你增添烦恼……但是就让我再任性一下吧，反正就一小会儿，也没有别的机会了。
好像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但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因为生病所以智商也变低了吧……哈哈。
我以前和你说过想和你一起去很多地方，去伦敦眼，去黄金海岸，去瑞士小雪山，去法国的海滩……你当初还嘲笑我说我满脑子只有大胸美女，其实不是。
无所谓去哪里，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什么帅哥美女或者风景……都没有你好看。
我好像开玩笑地对你说过很多土味情话，你总是很嫌弃我，但那样又好笑又直白的表白方式我总是乐此不疲。因为我总是偷偷想着，自己就是在向你告白。
出院手续是爸妈帮我办的，家里的东西我只拿走了和你的合照。我要出国化疗啦……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吧，发现得太晚了，只是无谓地延长生命而已，所以我应该会偷偷溜出去环游世界吧。
丞丞，我不想你看着我变得很难看，也不想你看着我离开，所以我很怂地选择了逃避，先偷偷跑了。我好像对于你的事情一直都很自私，可能是因为太喜欢，所以太过在意了。你可能很难现在理解我的感情，等到你遇到那个可以让你倾尽一切去付出的人，你会发现不管做什么事情你都能联想到那个人，你的世界就真的围绕着某个人转了。
现在既然我都走了，也就不能自私地把你绑在身边啦……好像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没什么意义，我只希望你幸福。
丞丞，你的未来会很美好，你的身边也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爱你的人。但你要记得哦，我永远都是最爱你的那个。
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说“爱”这个字，因为太沉重，超越了感情的范畴，更多的是责任。可我还是忍不住……我没办法承担这样的责任了，那么就让我单方面地爱你吧。
你要健康，要快乐，要永远幸福。你会遇到一个你深爱着也深爱着你的人，你们会牵着手走遍大半个地球，你们会交换戒指许下一辈子的承诺。
小时候你给我讲过一个星星守护者的故事，我以后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守护你，我是那颗只为了范丞丞而存在的星星。我会努力发光让你看到我，我会做最勇敢的那一颗去保护你。
最后……
我相信轮回的，所以当你也变成星星之后，我们就一起重新投胎，我们来生再见。
全世界最爱你的tintin
/
看到最后有些幼稚的署名时，范丞丞已经哭得浑身发抖。
他不知道把所有感情倾注在一个人身上七八年是什么感受，但至少他明白的是，此时此刻，他是喜欢着黄明昊的。或许没有对方那么深刻，但一定是喜欢的。
可他却把全世界最爱自己的、最好的tintin弄丢了。
07
一个月后，范丞丞收到了来自黄明昊的明信片，明信片的正面是伦敦眼的照片，反面是寥寥几句话。
【我在伦敦眼了噢！这里好漂亮，我拍了好多照片，都是可以直接用来当壁纸的那种好看！这张明信片我挑了很久才选出来的，它是拍伦敦眼里角度最好看的一张啦。都说在顶端许愿会实现的，我许愿让范丞丞幸福健康了哦，你不要担心，我那么真诚，老天爷一定能听见的。】
明信片不像快递，到范丞丞手里的时候已经距离寄出的时间隔了大半个月。即便如此他还是立刻赶去了英国，又再次联系了黄明昊的父母，可一无所获。
后来陆陆续续的，他收到了不少明信片，每一张都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方。
他收到的最后一张明信片是冰岛寄来的。
【我最爱的范丞丞：
我今天见到极光了，真的很美很美。都说冰岛是对同性恋最宽容的地方，我周围有很多相拥接吻的情侣，我感觉很幸福。
这里靠近地球的尽头了，我想我也可以停下了。
丞丞，这里的星星格外漂亮，我想在这里画上一个很浪漫的句号。
那么…再见啦。
你的星星tintin】
08
范丞丞看到这张明信片的时候，黄明昊已经变成了最勇敢的那颗星星。
是属于范丞丞的那颗。
09
后来范丞丞只身一人去了冰岛。
他尝试了那里最美味的点心，逛了最舒适的街道，走过黄明昊曾经在这里经过的路。
然后他去看了极光。
当梦幻的瑰丽光芒从似乎触手可及的地平线迸发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那颗属于自己的星星。那颗最亮的，最勇敢的，深深凝望着他的。
守护着他的专属星星。
他半仰着头，很轻很轻、却一字一顿说得坚定，
“我爱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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