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他

诚然，恋爱时的少女少年们都有着许多不好告人的含羞秘密。就那样一直隐瞒着，直到情感终结也难以向对方透露。并不是说那羞耻有多么骇人，而是说不出口，尤其对少女。

那年，高二下吧，我头一次恋爱了。以前也恋爱过，只是存在于自己的幻想，通常就是所谓的暗恋。暗恋的人多了，有深有浅。有时刚刚恋上这位，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另一位天仙又降落人间，落到你深情的眼眸中，落到心中。我就时常这样，朝三暮四，今露明霞的。归根结底，还是没找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位吧。直到她的出现，我体内的荷尔蒙头一次感到蓬勃待发。

她是高二文理分班时从别的班级插班过来的，开始并没引起我的注意。待到半年之后，我因为视力问题调座到她边上。两人接触多了，便渐渐生出些莫名的情愫。姑且叫她静吧。她样子一般，但也算秀气，骨子里还透出一股野性。别人都把她戏谑为男人婆，她也不以为意，整天和男生打闹在一块。我当年性格豪爽不羁，脾气自然也有火爆的时候。两人常常因为占领课桌面积而怄气，动不动还会打闹一番。有时玩玩，有时却是真冒火发怒，所以口水战偶尔也会升级，变成难以调和的怒象之争。干脆，像小学生才会做的那样，划了三八线。现在想来也真幼稚。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逐渐注意到，她竟然还是个忧郁的姑娘！课间她总是侧过头趴在桌子上，戴着随身听的耳机，听忧伤的歌曲。每每见她如此，我总是心中浮起一股莫名的爱意。那时，我这人特别单调木讷，对流行的事物总是漠然视之。我从不唱歌，也不听歌，不仅因为没音乐细胞，也因为我烦那些整天恬噪不已的偶像明星。许多同学喜欢流行乐手，而我那时候心里的偶像只有科学家或某些历史名人及伟人。她这样侧坐着，有时背朝我还好，可她偏偏时常面对着我。而我那时又特敏感，一边手头做着功课，一边总是感觉有个窥探的眼睛正注视着我，使我心烦意乱，思绪万千。偶尔回头看下她，她的目光并没朝向我，只是从课桌的平面向外延伸，似乎在欣赏窗外的景色，又似乎在遐想少女的金秋。可最气恼的是，有时还是会对上眼，那一瞬间，彼此会收回视线，然后就是一段时间的心情的平复。虽然我是男生，但还是会心跳加速，面颊发烫。可再一看她，似乎并没什么反应。这是最令我不能忍受，甚至是令人难受的。所以，为了捉弄她，我总是不识时务地趁她闭目神思正陶醉在那悦耳的歌声时，忽然摘掉她耳机，然后凑近她耳朵大声急唱一句：“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紧接着就是一顿暴拳袭来，我也就故意装作坚忍状，抱着头默默忍受了。久而久之，爱意就在这不经意的举动中悄然生根发芽了。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给她递过去一张纸条。上面是道选择题：“我喜欢你，有一段时间了，能做我女朋友吗？a同意b沉默。”结果接到纸条后，她的脸涨得通红。我暗觉有戏。可是直到当天放学，她都没给我回复。那天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教室，怎么走出校门，又怎么回到家的。整个人彷徨若失，心中不胜哀伤。第二天来到学校，依旧没有回复，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主动和她说话。反而她还是向过去那样，和我开男人婆才会开的略带成人色彩的玩笑，爽朗的笑声依旧。之后的几个星期，无师自通，我竟然学起某些早恋的学生，每天会给她带早点，有时还偷偷在她抽屉放个苹果。她看见了，也不说什么，默默接受。这使我恢复了一点信心。虽然得不到明确的答复，但我的心情也渐渐平复好转。在这段时间中，她也有所变化。以前是天生的微卷短发，竟然去做了离子烫变成直发，看上去更清秀可人。另外，似乎胸部也更大更挺了。过去常笑她平胸，因为她的男孩子性格，总觉得她不在意。可事实上她还是在意的。有一次，我故意问她是不是打激素了，怎么飞机场变小山丘了？她竟破天荒没有打我，而仅仅是白我一眼，便低下头埋头功课。

那时候，我在班级算是象棋高手，连物理老师都被我连败几城，自愧弗如。自以为天下第一，整天在班里吹嘘，叫阵。结果她的闺蜜，一个略胖的女生邀我和她的父亲下几盘棋。那时互联网刚刚时兴，而我却几乎没怎么接触过网络。那天，静带我去网吧，问我有没qq，我说没有，于是先帮我注册了qq，也不忘笑我老土。和她这位闺蜜联系后，又去边锋象棋里开了房间。和她闺蜜父亲下了十局棋，静在一旁看我下棋。输了几盘的我越下越急，到后来变成一团乱战，毫无章法，结果全部溃败。最后只能调侃自己，原来是天下第二。静笑着对我说：“她爸是业余象棋高手，参加过比赛的。”打那之后，我立马催促父母给我买了电脑，然后每天晚上和静qq聊天。此时，我们的关系已经恢复正常男女同学的关系。如果说略有不同的话，那就是比一般男女同学更多了些许暧昧，以及我俩之间那张算不上是否为情书的秘密。

日子很快过去，邻近高考前的两个月前，我终于鼓足勇气约她去图书馆自习。那时的高中生，很流行去图书馆抢座位自习。我也和同学去过几趟，确实感觉不错。她在收到我邀请后竟然爽快答应，出乎我的预料，惊喜不已。去图书馆定座位那天，天降暴雨，我骑着自行车飞踏在水坑错落的街道。尽管天公不作美，雨把身子都淋湿了，但我的心却是热腾腾地。早早赶到图书馆，生怕赶不上定座位票，因为那时自习室座位紧张，很多学生都是很早就来抢票，而抢到票的学生大抵一天就泡在图书馆的自习室，迟了基本意味一天的自习计划泡汤。所以，我蹬着车用平时两倍的速度骑车，途中还差点撞上人。尽管如此，我觉得一点都无所谓，心里担忧的只是静别放鸽子。还好，她准时到达。

至今我还记得，那天她穿了难得一见的粉红色上衣，一条青蓝色的运动裤。脸上似乎也化了淡妆，看样子特别舒服。我在图书馆大门口接到她，帮她收了雨伞，拎包，领着她到自习室的座位。我特意选了较为僻静的角落，好让我俩尽可能少被人打扰。可直到落座，她都显得那样不自然，不知是人不舒服，还是心情低落。总之，一个上午的自习，我俩都没说什么话。邻近中午时，她说去上个厕所。结果大半个钟头都没回来。我等得有些心焦，甚至去女厕所外都等了许久，不见她出来。照理这么长时间她早应该出来，而她人又去了哪里？本打算中午带她去附近吃饭，结果直到下午1点她仍然没有现身。那时移动手机还没普及，我们都没手机，也没有有效的及时沟通的方式。于是，我只能去小卖铺买了桶装方便面将就对付了午餐。回到自习室继续等待，心越来越焦虑，无助。烦恼已极的我甚至有些埋怨情绪，埋怨又转变成愤恨。究竟有什么事，仅仅是上厕所吗？如果还有别的事，为什么不和我打声招呼？事情如此紧急吗，以致于可以丝毫不考虑我感受把人就这么晾在一边，即使说一声都那么困难吗？我的心绪紊乱，虽然眼睛还看着书本，可浮现出的确实种种揣测的可能。直到下午3点左右她终于回来了，本还想问下她怎么回事？结果她竟然也不回答，开始收拾书本，考卷。临走时她说了句：“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了，有点事。”来不及深问，她的身影已然缩小，淡化，消失。总感觉她打扮或服饰有些变化，但说不出所以然，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人就像雾气一般消失，兀自留我一人呆呆坐在自习室的角落。周围的不相识的学生投来诧异的目光，随即淹没在一阵偷笑声中。之后的几个小时，我几乎没看一眼课本，没做一道题，脑子里反复思索的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任凭我有无限的脑力，却对此毫无头绪。

第二天回到学校，我本不想理她。可还是没忍住问她，她却顾左右而言它。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也不追问了。记得歌德说过，恋爱中尊严是多余的。可是没有尊严的爱情是真的爱情吗？她毫无理由的离开，又不给我一个说法，这本身就是不尊重我。冒着如此瓢泼大雨，换来一个安定的自习空间，就这样被她的一个不负责的借口打得七零八落，打得我措手不及，毫无招架之力。自那天后我难受了一个星期，回到家就想睡觉，什么事也做不了。从那时起，我竟然也开始听起流行歌曲，那些痛彻心扉的情歌竟然真得能够打动人，而且像一把利刃，令人心痛如绞。为了不影响接下去的高考复习，我向老师申请回到原座。就此，两人中断了联系。

高考之后，她又来找过我。电话两端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却多了份陌生。或许她竭力想表达些什么，但我的心已经伤痕累累，难以再承受任何重量。即使是对曾经那个爱过的她，也做不到了。就像朋友一样约会过几次，可再也回不到当初那种如火焰一般的热烈情感中。就这样不了了之，甚至我以更过分的方式，让这段感情结束于一场令她恼火的色情对话。彼时彼刻，我并不在乎。

如果我是个富于幻想的人——是的，我会提醒诸位我的作家职业。我想说，一个没有答案的恋爱故事是如此令人遗憾。即使是酸透了的青苹果，也比一个透明而看不清的苹果要怀想万千。所以，我更乐意将我梦中的谜影作为结局：在一场迟到的同学会中，已为人妻的她依然是那样独特秀美，用她那爽朗的笑声告诉我：“当年呐？哈哈，你还在意这事啊？那天我大姨妈来了，没带卫生巾。结果搞脏了裤子。你没注意到我下午回来时，换了一条颜色更深些的裤子吗？”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啊！可这“大姨妈”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该用“月经”一词吗？即使再难出口，至少也该用这个词吧。梦中的你却已经失去了少女的娇羞了吗？可我仍旧保持着少年时那种忐忑的羞赧呢！

对了，是普蓝色吗？或是深蓝色？

忘记了，我全部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