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的大窗没有关严,朔月冷风卷入室内,让萧元启的脊背猛地滚过一阵寒栗,身体瞬间紧绷如弦,飞速弹起,在撞开窗扇的同时寒锋出鞘。
他甫一出手便倾尽全力,其攻势绵密如同水银泻地,凌厉犹如雪夜狂风,一剑而出抖开的幻影,数来竟已有六点。
通体漆黑的乌晶剑陪着过了数招,最后从容破开来势,玄色袍角缓缓垂落,“不过数月未见,你现在的长进倒是越来越快了。”
萧元启收剑入鞘,面无表情地问道:“表舅莅临金陵,不知这次又有什么指教?”
墨淄侯轻柔地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走进了书房。他曾在这座府邸潜藏过许多时日,对眼下这个房间甚是熟悉,不过由于陈设布置改变颇多,他还是饶有兴味地再次逛了逛,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案头的赠书上,“不知你以前有没有想过,若是自己能生在长林王府就好了?”
萧元启心头刺痛,冷冷道:“生在长林府有什么好的?明明占尽了先机,明明一切都是唾手可得,却因为一些迂腐可笑的理由,就这样白白地放过。我若……我若真是他的孩子,这金陵城中的朝局,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墨淄侯挑眉未语,展袖在茶台边坐了下来。萧元启倒是习惯了他的做派,也随之对坐,拨开风炉为他烹茶。
“对你而言,鹬蚌相争,方才能渔翁得利。如今萧庭生大限将至,萧平旌明显没有争斗之心,长林王府一旦退出金陵朝局,你对于荀白水的用处就不大了。以后再想暗中积聚实力,只怕会越来越难吧?”
这么明显的事实不需要墨淄侯指点萧元启也能知道,当下冷哼了一声。
“看来表舅还是不够了解长林,萧平旌是没有争斗之心,但他有忠君之心,卫国之意。现下大渝还在虎视眈眈,边境吃紧,他不会在现在退出朝堂。”
墨淄侯双眼微眯,萧元启说的其实没错。他方才故意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激一激萧元启,顺便从他口中确认一下,自己对长林的预想。
“听说,靖宁郡主最近不大好。”
萧元启猛然抬头,手死死抓着手中茶杯。
“但话又说回来,萧元时尚未长成,你的头上也不再有长林府的人压着,正是可以大展身手,一飞冲天的机会,错过就未免太过可惜了,你觉得呢?”
萧元启放下茶杯,慢慢问道:“表舅千里迢迢来到金陵,想必是有什么建议?”
铁壶安静,水尚未沸,炉中只有炭块轻微的爆裂之声。墨淄侯这次没有再出言嘲讽,伸手在袖内抽出薄薄的一页纸笺,放于茶台之上推向对方。
纸笺上全是蝇头小楷,寥寥不满百字。
“这是大梁距离东海最近的十个州府……”萧元启看了一眼,面色疑惑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需要大梁东境这十个州府所有的兵防细节。例如城防图、兵力配置、高阶将领的情况,还有后援补给……总之,所有的细节。”墨淄侯的语调十分闲淡,如同这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能拿到手。”
午夜之后,昏迷不醒的萧庭生突然在枕上辗转了两下,睁开了眼睛。慕容初晗让平旌将他的头托抬起少许,蒙浅雪端来暖炉上煨着的汤药,用银匙喂食。
昏沉沉地吞咽了两口后,萧庭生的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些,摇头不愿再饮。
慕容初晗明白他的意思,为他掖好被角:“父王放心,这一剂药里面……并没有安眠之效……”
老王爷紧咬的牙关果然稍见松缓,饮下汤药后又闭目歇息了一阵,抬手示意想要坐起。萧平旌慌忙拿过软枕,小心翼翼地垫放在他的颈背后方。
萧平旌与慕容初晗本着意带父王在琅琊山一带养病,然父王却是不肯。夫妻俩无法,萧平旌也只能距离上次看望大嫂不过短短几日,便再次上山接了大嫂母子两人回到金陵。虽父王不忍大嫂和策儿奔波,但,现在……
父王看见策儿,精神好了些,眼中都亮了不少。
不过,他们都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策儿。
“生死轮回,世间谁也免不了。”萧庭生苍老的眼眸因为高烧竟变得清亮起来,逐一看过围在自己床榻边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到萧平旌的脸上,伸手摸了摸他苍白的面颊,“只不过为父一直以为,你们有兄弟两个……至少可以在我身后互相扶持,却没料到人世无常,最终竟不得不留你一人在这世间……”
蒙浅雪抬手掩面,努力想要将哭泣声忍回去。慕容初晗揽过蒙浅雪的肩,以广袖掩面,不一会儿放下手臂,面色已然如常,只是目光仍满是哀恸。萧平旌用力摇着头,颤声哀求道:“父王您能撑过去的,想想小侄儿,他都还不能很好地记得您……”
蒙浅雪连忙要去抱来儿子,被萧庭生抬手阻止了。
萧庭生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握住儿子的手,慢慢道:“为父生在掖幽庭,吃过常人没有吃过的苦,见过世间最冷的面孔,但此生有三件事,可谓人所难得的至幸。其一,得遇名师教导,消去了心头自幼的怨愤;其二,蒙父皇恩养,历事两代明君,建功立业,从来未曾被猜忌过;其三……家中和睦,膝下有平章和你这样好的孩子……”
萧平旌扑在老父胸前,泪如泉涌。兄长逝世后,他已少有如此失态。萧庭生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从前的小儿子。
他的平旌长大了,他欣慰,也憾然。是他这个做父王的不好,没能护好他。
“你本爱逍遥,无奈生在将门。为父走后,这‘长林’二字,便不该再继续缚住你的手脚……”萧庭生轻轻抚着他的后脑,眸色甚是清明,“平旌,你只做你该做的便是,为父知道你心中所想,尽情去做吧,不必再被他们绑架束缚,今后,从心二字即可,不必执念。护好你妻子和长嫂幼侄,也照顾好自己。”
慕容初晗眸中满是悲色,却也终究是无力的。
无力,无能为力。
“是……孩儿明白。”
“……为父的丧事该如何办,你可还记得?”
萧平旌费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抬起了头,一字一句地答道:“孩儿记得。王陵葬衣冠,遗骨归梅岭。”
“梅岭……”萧庭生的头仰在枕上,瞳仁微散,语音也越来越轻,“你听外面的寒风,北境应该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梅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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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晏出息了,听甜歌都能发刀子了d(ŐдŐ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