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川第二中学都是周五下午第二节下课就放了周末假,像别的小孩下午第三节上课就会有家长来校门口接。车子,人将校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人声吵吵闹闹,碰上了还好,就会说,“唉,儿子(女儿),快,跟爸(妈)走,今人真多,也真热”;没碰上的家长会使劲踮起脚,招呼着并没有看到的儿子。一时间,学校门口热闹非凡。
但这一切与方杳安没有一点关系,他依旧好好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写作业,别的同学都喜欢等回来再着急忙慌的赶,他不一样,他喜欢做完再忙别的。况且,就现在这路况他也出不去。
方杳安初一时碰上这种时候,会望着窗外羡慕着那些能与来接自己的爸妈抱抱笑笑的学生;现在上初二不再望向窗外,而是边写作业边听着窗外团圆的声音,倒也习惯了羡慕,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外面的家长挤着也要第一时间接到自家的孩子,因为太热,不舍得让孩子感受酷暑,催着上车,这是爱。方杳安没有体会过的
爱。
17点,雅川二中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有方杳安一个。他看了一眼窗外,只有零星几人还在门口徘徊聊天,大概都已被家长接回家了。方杳安慢呑吞将作业和两本课本‘数学和物理’收进书包,他其实已经写完了老师的作业,之所以还拿作业回去,是因为他打算先预习一下两课本往后的课程,配着做,加深学习效益。
雅川二中,方杳安从5楼,下至3楼,教他英语的老师也刚好到楼道,看到他就招呼着一起下楼有事和他说。
因为英语老师说的事,方杳安17点半才与英语老师道别,拿了单车棚的自己的单车,才出了校门。他打算先回家放好包,再去菜市场。
英语老师也没说什么大事,只是这次他代表班级和学校参加雅川的初高中英语竞赛,拿了第一名,英语老师作为任课教师十分长脸,来特地恭喜和叮嘱。实际上这个第一跟英语老师一点关系没有。因为方杳安从第二天到目前为止就没能上过英语课,这个老师不让。
因为她那天上课预备铃响就在讲台盯到位的情况,方杳安下课时因为肚子不舒服上厕所去了,直到上课铃响起才掐点报到,当时他肚子都还捂着。但英语老师当没看到,就让他以后都到外面的后门窗口那里听课。那天英语课,他靠坐在靠近后门的外墙,捂着肚子,没有委屈,没有怨恨,但是肚子是真的痛,他当时只在想“昨晚没吃什么啊,怎么闹肚子了”。
他没觉得怎样,英语他可以自己学,但同桌十分为他不平,“小安安,你也没迟到啊,这英语老师是不是有病
,没看到你肚子不舒服啊”。方杳安只是微微笑着摇摇头,他并不愿意因为一些可以解决的小事烦恼和分心,他并没有闹别扭的资本,有难他就解决,总有办法的。
18点,他将自行车放在陈爷爷的家门前,回家放好书包,就再骑着自行车往菜市场去,陈爷爷在后天喊注意安全,方杳安没回头,打了两声车铃,算是应了。
陈爷爷是知道方杳安这孩子是不爱说话的,笑着摇摇头,像是对自己孙子一样的宠溺。
陈爷爷几年前死了老伴,有儿有女在外地,但他没跟着出去,在这小城守着老伴,看着11岁时父母出车祸,没再回来,当时上五年级,突然成了孤儿,双手心捂着脸,跪在父母墓碑前无声落汨,长到了如今的14岁的方杳安。他一个人,方杳安也一个人,同病相怜,还可怜的娃,他也没帮太多,不时让当时还不会做饭的方杳安来自己这吃饭,送些方杳安需要的东西,两个可怜人倒也过得还不错。方杳安念着他的好,周末有空会来帮帮他的忙,陈爷爷是个手艺人,老手艺在这小城里还挺受人喜欢。
今天的菜市场如往常一样热闹,临近饭点,家庭主妇,主夫和老奶奶,老爷爷都会来,而如方杳安这样的年龄,人家多是家里缺点葱姜蒜,来打酱油的多,而他不一样,他就是自己的主厨,买好几天的量,将食材放进菜篮子挂在车把上,骑上车原路返回。他每几天都会来买一次,因为家里有冰箱,所以可以吨食,并不怕发霉,而且就他一个人,这些够吃好几天的了。
原以为今天会如往常一样,结果在又一次经过巷口时,巷子里拐弯处的那小孩居然还在,这时天色已经微黑,不早了。
刚他第一次经过这里时,这小孩被别的小孩群殴,那么小的小孩都会人多势众欺负小孩了,他当时只是想着把人吓走,这小孩也就可以脱身回家了,他看着那些小孩跑走,没看这小孩动没动,就骑自行车去菜市场了。现在看见小孩坐在那依旧一动不动,他就不能再不管了。
他骑到靠近那的巷子,将自行车停好,走到小孩跟前蹲下,他将手在小孩面前摆了摆,没动静,他又点了点小孩有点脏的衣服手臂,“小朋友?小朋友?快晚了,你该回家了”
面前的小孩似乎有了点意识,至少抬起了眼看他,但依旧没动。“小朋友?是打疼了,动不了了吗?” 面前的小孩依旧没说话,不过眼睛有些虚无的看着远方的楼房。方杳安看到了小孩虚无的眼神,“小朋友,你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动过,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因为没有家” ,方杳安感觉他说中了,因为小孩虚无的眼睛看向了他,有了焦距,眼睛颜色很浅,浅浅的琥珀色,是个很单纯的小孩,方杳安想,而小孩的回答,更证实了他的想法。
小孩很是缓慢的看着他说“没有家”。
他清醒时就走街串巷了,没有家人,没有住处,他感觉他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再也没有地方有吃的了,他也硬生生坚持着走进了小城,走到了菜市场,他吃了一顿比以往更好吃的果子,虽然也依旧是别人不要了的,但这个果子一点都没烂,他其实有一次差点被拐卖的人贩子带走,当时他想也不想就跳进了一堆烂果子里面,他穿得烂,竟然与烂果子还挺搭,没被发现,他想果子都是幸运果,出来后他浑身酸臭酸臭的,走了许久,前面有一个小河流他就去泡了泡,他不会洗衣服,所以就只是出来晒了晒太阳,衣服倒也干了,没有那么臭了,他睡过树洞,桥洞,甚至睡过人家门外头,第二天睡过头被人拿着棍子点了点才知道该起来继续走。他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他曾见过一家三口小孩坐在男人的肩膀上,男人右手牵着女人的左手,他想是的,我曾经好像也是这样的,跟那个小孩一样。
他也曾见过晚6点半至7点,晚10点至晚11点,人们三三两两结伴进入同一个屋子,里面会传来欢声笑语,也会互道晚安,他并不知道,那进的同一个屋子,有着快乐的屋子,叫做‘家’,——因为他没有家。
他走了很久很久。被人打得腰酸背痛,一点都不想动了,但他还是得走,他不能在这呆着的,那些小孩也许明天还会回来打他一顿,但他还不想动,他想休息一下,就休息一下,反正他们都回去吃饭了吧!
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小白鞋,然后是一截细白的脚踝,他盯着那脚踝,他该跑了,但是他不想动,一点都不想,他有些累了。
视线里又多了一只摆动的双手,骨节细长,皮肤很白,比起自己这脏兮兮的,好看多了。还有声音,还很青涩的少年音,他叫我“小朋友”,很好听,但我没力气理理他。他点了点我脏脏的衣服,问我“疼不疼?是不是没有家”,我有些茫然,什么是家?
但我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一家三口的画面,每个屋子里传来的欢笑喜悦,这些我从来没有过,我回答“没有家”,我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很白很干净,也很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他蹲下来,尽量和我平视,他看了我大概几十秒,长得我都看清了他的睫毛,很长,很好看。然后他叹了口气,用其实不怎么清润的嗓音对我说
“小朋友,我也一个人,如果你愿意跟我,我家就是你家。”
方杳安看着眼前的小孩,他似乎有些茫然,但方杳安已经没有想解释的意思了,他说这个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他不喜欢表达,所以语气略微生涩。方杳安想,我就等一分钟,一分钟没有答案,我就走。他数着秒5,4...0,他准备起身走人,小孩却抓住了他一点点衣袖,有点嗑绊的声音响起,“我...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