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是:李巧妍
在乡下教书时,学生大多是农村孩子。因为靠近市郊的经济开发区,也时不时有一些随父母奔波至此的孩子在这儿插班。我深深理解那些经济建设者们的艰信与不易,对他们的孩子也就倍加关怀和怜惜。谁愿意手中诞生一个繁华世界的同时,身后却落下一个荒芜的孩子呢?
深秋的一天,我上完早自习回到办公室,桌边站着一棵高大的男人和一个背着书包的男孩
“你是李老师吧?”
“是的。”
“我是东方玻璃厂的工程师。”他掏出名片递给我,“我和校长谈过了,想让孩子插进您的班,请您多费心”
“不客气。”我笑道,男孩子穿着一件极宽大的上衣,双手紧紧的插在大口袋里,神情极羞怯。城市男孩一般都很大方,何况他又跟父亲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我觉得这个小男孩真有些特别
“他妈妈年前病故了,所以她就穿的不伦不类的。”工程师无奈地苦笑一声,“我太忙。”
“你叫什么?”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更让人怜爱。我伸手想把他拉到身边,他却被电击似的倒退一步,偎依着爸爸。
“他叫黄涛。”父亲略带歉意的代答
我把她安排到第三排,和班长李薇同桌。李薇是班里头号大方泼辣的女孩子,也许会感染他沉默寡言的性情。可是,第二节课我一进教室,李威就举手报告:“老师,黄涛占我位子!”
果然,黄涛静静地坐在左边的位子上,盯着课桌。好个霸道的孩子,可又没有霸道里长含的匪气。
“你先坐在右边吧。”我对李薇说。李威困惑而气愤的看着我,她也许不明白,一向是非分明的老师怎么突然这么没有原则?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感觉黄涛可能有特别的理由。
做练习的时候,我恍然大悟:黄涛在用左手写字。学生们也很快发觉了,纷纷把目光转向黄涛,轻轻地议论着。黄涛的头越来越深的埋了下去
“大家不要奇怪,有人善用右手写字,有人善用用左手写字,用左手写字的人虽然非常少,但和大家一样是正常的,请大家专心做题。”
教室里慢慢静下来。放学后,我留下黄涛单独谈话
“你从小就用左手写字吗?”
“嗯。”
“你写字时为什么不用右手压住本子的另一边呢?那样本子不会移动”
“我有压尺。”他固执的说
“用手更方便些,长着右手不是让用的吗?”我有点生气。他低下头,不说话。
一个课间,学生做完操之后,我正回办公室,李威气喘吁吁地赶上来,:“老师,黄涛和别人打架了!”
“为什么?”
“不知道。做完操后,黄涛和几个男生呆在教室里,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我听见有人喊‘黄涛没右手。’”
我飞奔到教室,黄涛满脸泪痕的和几个男生撕打在一起。见我进来,男生们都停下来,黄涛趁机狠狠地用拳头砸着。
“住手!”
黄涛置之不理,仍然挥动着拳头。我强上前抓住他,喝到“你还有没有纪律?!”
“我不想上学了。”他冷漠地说
“为什么?”
“我不想让人拽着我的袖子研究我有没有右手!”他大吼一声,跑出了教室
下午他还没来上课。我拎着他的书包来到东方玻璃厂,找到他们家。开门的是黄工程师。
“老师……”他欲言无言
“我想知道黄涛的右手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早就该告诉你的,可他不让。他小时候,我常带他去工地玩耍,一次意外事故中,他失去了右手。为此,孩子变得十分敏感和自卑。我们转了不少学,最后索性不上学,在家自学。因为,他受不了别人的同情和嘲笑——他太要强了。来到这儿时他也不愿意上,我想到农村的学生厚道,不会惹什么事儿,才硬送他来,可又没想到又……”
“为什么不上特殊教育学校?”
“他不愿意,他说自己不是残疾。”
我心里一热:“他在哪儿?”
黄涛打开门,慢慢挪出来,滞滞地看着我。
我拿出书包:“我来给你布置一下今天的作业。”
一连两天,我让那几个打架的男生去黄涛家道歉。第三天,黄涛来了。过了一段日子,黄涛慢慢和同学们亲近起来,有一天,居然敢用左手和男生们掰手腕了。胜利之后,他笑得很开心——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啊。在课堂上也敢举左手回答问题了。有时候我不叫他,他还把手举得高高的,一脸焦急。
可我心里一直放不下她袖子里的那只右手。我知道,让他有勇气举起左手,只是给他的精神的一种保护、一种抚慰,能使他有胆量举起那只无掌的右手,才意味着真正的灵魂跃进
那天,我讲解着单元测试。因为事先检查过,我知道黄涛做的很好。黄涛果然举起了手,我一直不叫他。问题很快回答完了,我还是没叫他。
最后一道题是最难的,只有黄涛举起了手。我看着他,不做声
“老师,我会!”他急得喊了出来来
“黄涛和别的同学一样,举起你的右手!”
黄涛征住了。全班一片静寂
“黄涛,举起你的右手”
黄涛的泪水慢慢蓄满了眼眶。
“老师,他没有右手。”李薇性生生地提醒我
“举起你的右手。”
终于,黄涛慢慢举起了那只袖管套着的手臂
“大家听着,黄涛什么也不缺,他也有右手,他的右手和你们一样有请求回答问题的权利。黄涛记着:不要隐藏你的右手只有举起你的右手,你才有可能站起来!”
一年之后,黄涛又转学了,从他的信里我知道:她在入团仪式上举起了右手,在所有表决她意志的心愿的时候,他举起了那只无掌的右手。他说“老师,谢谢您把我失去的右手还给了我,我永远记得您的话:只有举起你的右手,你才有可能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