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
结束了一天的追踪工作,吴双揉揉发涩的双眼,向审讯室的方向看去。
这是这周最后一次审讯了,此时的宋以安,已经失去了主动权,因为即使他拒不坦白同伙的行踪,警方也已经掌握了个大概,况且还有后来的两个人禁不住连番的审问,说了个七七八八。
“唉……”吴双突然很为宋以安觉得不值,再坚固的情谊在个人利益面前也是脆弱的,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行,即使他宋以安拼了命地帮助兄弟出逃,任凭警察拷问也守口如瓶,依旧抵不过一个坦白从宽的诱饵啊。
人性的弱点,暴露无遗。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很后悔,搭上后半生换来这么一个结果;更不知道她又站在什么立场来怜悯他;最困惑的,也是这几天一直萦绕在心的疑问:他为什么会卷进这种行当里呢,她不相信他是自愿的,虽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但她觉得,凭自己对他的了解,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算了吧吴双,你跟他早就没关系了,干嘛操心别人的事啊,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明天该怎么礼貌而不尴尬地结束相亲呢……”
再见,宋以安。
他失踪后她都没有觉得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远,可现在,明明就在同一屋檐下,她却觉得,已然是陌路了。
吴双踏出了警局的大门。
“小弟,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吴双终归是向林阳求助了。
“姐,啥事儿,只要不杀人放火就成。”林阳刚洗完澡就接到了吴双的电话。
“这么爽快?”
“当然了,我姐让我帮忙的事儿,我还能不答应不成?”
“你说的啊……”
一番解释下来,林阳后悔了。
吴双竟然让他明天去破坏相亲,而且是假装她男朋友!
“姐,老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哪,明天那人要是是你的命中注定的话,那我不是丧尽天良了?”
“哎呀,不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现在没打算谈恋爱,明天就是应付一下走个过场,你来把我拉走就行了。”
“还是不行,罗女士的安排,我可不敢搞破坏,要不以后都不敢去你家蹭饭了。”
“你怎么这么怂啊!是你姐我的幸福重要还是我妈的安排重要?”
“……”
禁不住软磨硬泡,林阳最终还是答应了,不过代价是一顿大餐。
“没问题,不就一顿饭吗,姐请得起!”
“诶,不过……万一男方家长跟你妈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那怎么办?”
“呃……这个嘛,我还真没想过……到时候要真盘问起来,我就说分了吧。”
“……”怎么这么不靠谱,林阳无声吐槽。
第二天,吴双起了个大早,毕竟面子还是要给人家的,得稍微打扮一下吧。
吴双不习惯化浓妆,只简单地画了个淡妆,把齐肩的短发扎了个半丸子头,配上前一晚米小北特意为她搭好的浅蓝色系裙子,看上去就像个大学生,清纯可爱。
“米小北仔细欣赏了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不错,我搭的衣服就是好看,以后请叫我时尚达人。”
“切,也不看看是谁穿。”
“好,那你把裙子脱下来还我!亏我还为了你的闪亮登场昨天特意去买了这裙子呢,我自己都没买过这么贵的呢,心疼死我了,忘恩负义的家伙。”
“好了,改天请你和林阳一起吃饭哪?”吴双立马狗腿地讨好。
“那当然了,我要好好想想去哪吃,不吃回来我不甘心!对了,林阳也要来?”
“对呀,我欠他一个大人情呢……”吴双笑意深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到约定好的地方时,对方已经在座位上等了。
“没事,我也刚到。吴双小姐,你好,我叫江北辰。”
“你好。”
江北辰礼貌地帮吴双拉开了椅子。
“早就听我妈说吴小姐遗传了罗阿姨的美貌,今日得见,果然名副其实。”
油腔滑调,吴双腹诽,脸上却已经挂上了标致的笑容:“谢谢夸奖,江先生也是一表人才啊。”
一番客套后,进入正题。
“听说您是刑警,为什么会进入这个行业呢?”
“哈哈,单纯的喜欢。”吴双觉得这可能是自己最高冷的一次对话。
“这样啊,挺好的,巾帼不让须眉嘛。”江北辰善于察言观色,自然看出了吴双的敷衍,知趣地说:“呃,那我们开始点菜吗?”
“好啊。”吴双早就饿了,为了穿裙子好看,今早上就吃了个小小的面包,此刻听见说点菜,当然十分乐意了。
两个人各有所思,心不在焉地接着话,气氛有些冷。
吴双看看手机,十二点半了,林阳该来了吧。
正想着呢,就听见林阳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吴双你什么意思,有男朋友了还出来相亲,你是没把我这个男朋友当人看吗?”眼里的怒火仿佛要吞噬掉她。
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嘛。明明是火药味十足的场景,吴双却莫名想笑,没办法,谁叫林阳那小子演得太像了。
“我……你听我解释……”话音未落,一个陌生女人突然冲进来,指着江北辰又是一通骂:“江北辰你个畜生,明明有女朋友还出来相亲,你知道小琳哭得有多伤心吗?你,你,你……简直不是人!”来人也是一脸怒气,指着江北辰的鼻子骂得比林阳还难听。
四个人愣在原地。
空气突然安静。
这是什么情况?林阳眼神示意吴双,就差脑袋上冒出几个问号了。
我怎么知道。吴双无奈地看了看林阳,又看看对面的两个人。
江北辰和何若琳也眼神交流着,四脸懵逼。
半小时前。
林阳睡了个懒觉,在十二点整赶到了约好的餐厅门口。
刚下公交,一辆红色的保时捷Macan Turbo就在他面前停下,片刻,车内走下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妆很淡,却有不容忽视的气场,从容地走进了餐厅。
“我去,这车至少得百八十万啊,今年的最新款……唉,有钱人的生活。”林阳一边感叹着一边紧跟着走了进去。
环顾一圈,很容易就找到了窗边的吴双,正和对面的男人聊着天,还没有点菜,看来也才刚到。
林阳随便挑了个隐蔽的位置,观察着吴双对面的男人。
“Tom Ford的大衣,这至少得两万啊,Moncler的裤子,四千起价,Loake的皮鞋,两千多,还有那块Lobinni新款手表,一万块以上吧……我的天,这男人一身抵我几个月工资了……”林阳更加不想破坏这次相亲了,万一被吴双拐到手,那就是傍上了大款啊,还是这么年轻又帅气的大款……
“唉……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林阳表示以后都不想来这种有钱人消费的场所了。
后桌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哥,你放心吧,等下我就冲到你面前说你甩了我闺蜜跑来和别的女人相亲,然后你妹妹我就得不顾形象地上演泼妇场景了,总之,一定把你给拖走,你到时候要记得配合我啊……”
什么,这是要搞事情啊,而且,还是和自己今天来的目的一样。林阳好奇地回头看了看,正是刚才在他之前进门的“富婆”,想不到穿的这么奢侈,也要干这种事啊,林阳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转回头,颇有些瞧不起对方也瞧不起自己的意味。
此刻,林阳仔细看看对面的女人,这不就是刚才打电话的女人吗?这么说来……那个男的也叫了人来破坏这次相亲?林阳好像全都明白了:“哦,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吴双赶紧发问,打破尴尬的局面。
“小姐,不好意思啊,刚才刚好坐在你前面,听到了你通电话,没猜错的话,你也是来冒充的吧?”
“也是?”江北辰很会抓重点。
“唉,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直说吧,我是来冒充吴双的男朋友帮她摆脱相亲的,这位小姐应该也是吧?”
“……”白裙子的女人还未做声,江北辰便回答:“既然这位先生这么爽快,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是我妹妹,江某今天叫她来确实是为了逃相亲。”他转头看向吴双:“吴小姐,咱们也算是扯平了吧,今天的事很抱歉,作为赔礼,我下次再请你吃饭吧,放心,不是相亲,纯粹是觉得今天这样很不应该,是我太冲动了。”
看到江北辰诚意满满,吴双也觉得昨晚太冲动,想了这么个馊主意。“不好意思江先生,今天的事我很抱歉,我对你没有恶意,仅仅是不想相亲而已。改天我请你吧。”
“诶,怎么能让女生请客呢?”
“……”吴双看看林阳,小声嘀咕:“看看,你怎么好意思让女生请客呢……”
“这,我这是应得的报酬,不一样……”林阳弱弱地回答。
“怎么样,吴小姐,时间地点你来定,定好了给我发个消息,我好订位置。”
“尽然您这么坚持,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吴双抱歉地笑笑。
“好,那……留个联系方式吧,方便联系。”
回到家,吴双只觉得心累,鞋子一脱就爬上了床。精心安排的情节竟然以这种方式收尾,她后知后觉地觉得丢脸。索性把头埋进被子里,企图掩盖自己的窘迫。
米小北听见关门声,迫不及待地跑进吴双的卧室:“怎么样怎么样,那个叫小辰的人怎么样?帅吗?高还是矮?胖还是瘦?黑还是白?干什么的?”连珠炮似的一股脑问出来,吴双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
“唉,别提了,今天丢脸丢大发了,太尴尬了……”
“怎么样嘛,快跟我share一下啊,我的好奇心已经藏不住了!”
“……”吴双平缓了一下心情:“姓名:江北辰;身高:目测一米八左右;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一身奢侈品,一看就是富家子弟。”语气严肃得像审犯人似的。
“这么极品?那长得怎么样,不会是丑得惨绝人寰吧,要不然为什么这么优质竟然还要相亲……”
“长得嘛……”吴双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实话,确实很帅。”
“不是吧,这么稀有的单身贵族公子哥儿,你就这么把人家打发了?你就一点都不心动?我还指望着你钓个金龟婿好包养我呢……”
“你别再跟我提这茬,我要是直接打发掉人家就好了。”吴双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北,听得她简直想拿块板砖敲敲吴双的头了。
“完了,完了完了,彻底没戏了。你要是直接打发掉他都比这好一万倍啊,这下好了,对方一定觉得你是个既没责任心又不讲诚信的人,唉,我的发财梦又没了,我感觉就在刚刚,我失去了一个亿,呜呜呜……求安慰。”
“现在该得到安慰的是我吧?我脸都丢到家了,天哪!”吴双抓狂地抓着头发,上午精心弄的发型现在已经是鸟窝了。
“哥,今天这事也太巧了吧,刚才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何若琳坐在江北辰的车上感叹今天的事情,她的车叫司机开回了公寓。
“本来是想快点打发掉她的,结果经过这么一下,反而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了呢……”江北辰目视前方开着车,嘴角微微勾起,带出一抹狡黠的笑:“下次一定要好好会会她,说不定,她还真能成为你未来的嫂子呢。”
“什么?就见一面你就喜欢上人家了?是谁今天早上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叫我一定要快点来救场,说什么不想相亲,不想谈恋爱,更不想结婚。你这打脸也太快了吧……”
“呃……缘分这种东西谁说得准呢,也许丘比特的箭不小心射歪了吧。”
“……以后别叫我再干这种事,我怕毁了您的姻缘,会折寿!”
“好了,反正都解释清楚了嘛,说吧,想要什么,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可不信你会无缘无故这么爽快地帮你哥哥。”江北辰把何若琳的性情摸得透透的。
何若琳顿了顿,很是犹豫地开口:“我不要买什么东西,我想……让你回去看看阿姨。”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听到阿姨这个称呼,江北辰脸色瞬间暗了下去:“不行。”
简短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可何若琳不想放弃:“你都已经八年没有见过她了,阿姨很想你的,再说了,你就一点也不想她吗……”
“别的事都好说,这件事,不可能。”江北辰无比决绝。
“哥,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就不能放下那段恩怨吗?”
“哼,都过去了?说得轻巧,没有经历过就不要随便劝别人大度!没有人能真正感同身受。”江北辰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加紧了力道,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是,我是没有经历过你的痛苦,可是不管再痛,生活都要继续不是吗,不管她曾经是不是抛弃过你,你都没法改变她是你母亲的事实!”何若琳也激动了起来,面色涨红。
“下车。”江北辰把车停在了路边,冷冷地说出这句话。
“哥……”
“要么下车,要么闭嘴!”
“下车就下车,这件事我不会放弃的!”何若琳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黑色的宾利绝尘而去,留下何若琳一个人杵在原地:“什么人嘛,明明一片好心,还老是生气,一提这事就翻脸不认人。”
事情还要从十八年前说起。
八岁的江北辰,不,应该说是林晟,那时他还跟着生父林欧强姓,徘徊在偌大的火车站,举目四望,找不到母亲的身影。
就在昨天,林妈妈说要带林晟去南方,他们在南方的亲戚给她找了活儿,小小的林晟从没坐过火车,兴奋得整晚都睡不着,还一直追问着同样没坐过火车的妈妈:“妈妈,火车长啥样啊?我只在城里的表哥家的电视上看过呢。”清澈的眼里充满了对新鲜事物的期待。
林妈妈别过头去,悄悄抹去眼里快要忍不住的泪,回过头来摸了摸林晟的头,语气轻柔:“妈妈也没坐过,明天去坐了就知道了,晟晟要早点睡啊,明天还要早起赶车呢。”
“好。”林晟十分听话地翻了个身,乖乖闭上了眼睛。
林妈妈侧过身去不看林晟的脸,脑袋里一团乱麻,怎么也睡不着。明天就是最好的机会了,不甩掉孩子,他们俩迟早一起饿死。连温饱都无法解决,她没办法给孩子未来。
彻夜无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还在熟睡中的林晟就被林妈妈叫醒,坐上了开往县城的大巴。
一路颠簸,林晟忍不住困意,伏在妈妈的肩膀上打起了盹。
看着八岁的林晟安心的睡颜,林妈妈只觉得心钝钝的痛,她为她的自私羞愧,也为儿子接下来的人生担忧。从没离开过妈妈的林晟,怎么能受得了被妈妈抛弃的痛苦啊。
一滴眼泪砸在脸上,冰凉的触感将林晟惊醒:“妈妈,你怎么哭了?”
“没事,就是想着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有点舍不得这里。”林妈妈慌张地掩饰眼底的情绪。
“妈妈别怕,只要我们俩在一起,哪儿都是家。”年幼的林晟懂事得让人心疼,林妈妈听了更加忍不住泪意,抱住林晟瘦小的身躯,低声地呜咽。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抱他了。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总算到了火车站。
“晟晟,你在这儿坐着别动啊,妈妈去买票。”林妈妈声音颤抖着。
“妈妈,我跟你一起去。”人这么多,林晟只有在妈妈身边才安心。
“不用了,别怕啊,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买票的人太多了,我怕你挤不进去。”林妈妈耐心地劝说着。
“那……好吧,妈妈你要快点回来啊,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好……”再次哭出来之前,林妈妈转过身,强迫自己没有回头。
从今往后,天各一方,再见了晟晟,希望你能遇到个好心人。对不起,妈妈真的没有能力供你生活,以后要靠你自己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妈妈!妈妈你在哪儿?”坐了快两个小时,林晟坐不住了。害怕妈妈回来找不到他,连想上厕所都没去,可坐了这么久,仍旧不见妈妈的身影,林晟不知所措,只能扯着嗓子到处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嗓子喊哑了,脚也走得快失去知觉,林晟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就像世界突然崩塌,年幼的林晟似乎被抽走所有精力,只知道用眼泪淹没自己的无措,他第一次体验到了害怕到失禁的感觉。
“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江北辰紧握着方向盘,在第二个转盘原路返回。他还是不忍心丢下妹妹,她没有错,迁怒于她又有什么用。虽然这个妹妹不是亲生的,江北辰却视她如亲妹妹一般,很大原因要归于对养父母的感激。
回到刚才的路边,却早已不见何若琳的身影。
“看来已经冷静下来了啊……”怒气缓过来,江北辰突然想笑,笑自己的冲动,也笑妹妹的执拗。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为了我好,得找个机会好好道歉。
手机消息提示音传来,江北辰打开一看,是吴双。
“江先生,我们就这周三吧,地点你来定,今天的事,实在很抱歉。”吴双本想多解释一点,一想两人也不熟,索性把剩下的内容全部删除,修改了即便措辞,这才忐忑地发出了消息。
被刚才的事一气,江北辰都快忘了还有这回事。
仔细想来,两个人也真是缘分,连逃相亲都用同样的招数,江北辰的兴趣被勾起:“好,吴小姐不必道歉,该道歉的是我。”
看到江北辰礼貌的回复,吴双暗自庆幸,还好这个江北辰脾气不错,没有计较。下次一定要好好表现啊。
手机丢回沙发上,吴双放心地看起了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