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默默地细心照顾着我,像之前住院的时候一样。我的烧渐渐地退了下去。于是我在日渐清晰的认知里整理着拼凑出来的从前的一切。
打扫房间通风的时候,无意中在缝隙处扫出来一个纸团,绿色的揉成了一团,沾满了灰。我捡起纸团,把它展开,只粗略地看了一眼就觉得内心涌动着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觉。那是我过往生活留下的痕迹。那时候我应该是很慢很慢地写下这篇日记的,写一会儿,就停下来望着窗外,或者把头埋在胳膊里。似乎,非常苦恼,不安,害怕,以及欣喜。
有微凉的风吹来,发黄的叶子轻飘飘地顺着窗户落进我的房间。
我坐在地板上,默默诵读着承载着过往的这一小片绿。
“我,已经躲避小鹿儿整整一周了。想见小鹿儿。但是,更加害怕见到小鹿儿。
一周前,有星子有清风的那个夜晚,小鹿儿在昏昏沉沉的暖黄光影下,向我表白。连那时空气里细小的波动我都记得清晰。不是说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和炫耀的事情。而是,正因为这件事情我的不安才达到了顶点。那天我们沿着蓬蓬松松的喊不上名的路行树走啊走,顺着坡度走上南大桥的时候,小鹿儿忽然就偏头望向我,在朦朦胧胧的路灯光线下,面容有点似非而是的柔和,唇角轻扬,眼眸弯弯,隐着点点温柔意味的笑容微微发着亮光,向来苍白的面容变得生动起来,“我喜欢这样和你呆在一起,有一种经久日长的舒服,好像能看到一生的光影似的。”小鹿儿柔和的话语和初次流露的笑容几乎具有蛊惑意味,让我禁不住一瞬怔愣,他似乎注意到我的反应,笑意更加浓烈了,“我喜欢你。我们,以后也会在一起,对吧?一直。”耳朵嗡鸣,听得到河水僵硬流动的声响。眼眸昏沉,看得到来往车辆明明灭灭划破黑暗的虚假光亮。“我喜欢你”,这句话顺着空气,耳朵,穿透我虚伪的美丽胸腔,掉啊掉,掉进很深很深的几近腐烂的黑色心脏。颤抖的心脏。不要。渐渐逼近泪腺的心悸。停下来。不行啊。呼气。呼气。呼气。
那时我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了脱口而出的伤害,又是用了多大的忍耐才用一个模棱两可的笑容躲避这件事,所以直至现在想起来还是阵阵心慌。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连幸福都怯于触碰。”
风变得冷,不住得涌到我身边。我抱紧了膝盖,好想大哭一场。可是凭什么呢?小鹿儿。那么好那么好的小鹿儿。我却辜负了他。
好难过。特别特别难过。
那时候我把写好的这一页撕了下来,丢到地上。真是过分。
咦?好像撕下的是最后一页。然后呢?然后为什么没记日记了?为什么?
除非,我闭了闭眼,除非这是日记戛然而止的最后一页所记录的事情。我和小鹿儿所发生的事故,应该就是在这件事件不久后发生的。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不记得了。为什么到现在都想不起来?
母亲。母亲也许会知道。
我站起来打开房间的门,却突然看到客厅里多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外面鬼混的父亲回来了。离婚协议书被撕碎洒在地上。母亲被气的颤抖,巴掌啪地落在父亲的脸上。即使我只看到他的背影,也知道他很生气,我扑过去护住了母亲,椅子角打在我的背上,好疼。好疼。那个时候也是。咦?那个时候?好混乱,背上火燎燎地疼仿佛蔓延到了脑袋里。我紧紧地抱住了头,所有的记忆喧嚣着,一切都呼之欲出。
再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母亲疲惫地坐在我床边睡着了,父亲已经不见踪影。
眼泪忽然止不住地落下来。我小心翼翼地给母亲盖了衣服,走出了家门。
小鹿儿。我要去见小鹿儿。
现在就要见到。我奔跑起来。
在我行将窒息的生命初始历程里,小鹿儿是我唯一的光。但是我是个不懂知恩图报的混蛋,贪得无厌,把我的光连同自己一起拖进了黑暗里。
事故发生的那天晚上,我伤痕累累地夺门而出,跑到南大桥下面的小河旁瑟缩在草丛里。很疼,哪里都很疼。我抽抽噎噎地哭泣着,鬼使神差地给小鹿儿打了电话。那天晚上,本性暴露的我究竟是有多狠的心,才会对温暖地抱着我的小鹿儿说出“我们不要活着了吧。”这种话呢?真是混蛋。
我被凸起的石砖绊倒,再爬起来的时候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汹涌。我又跑了起来。
就算我曾经是一个那么那么坏的人,就算我伤害了小鹿儿,就算小鹿儿乃至全世界都不原谅我,也统统没关系。只要,让我的小鹿儿醒过来就好。
我不会再伪装了。我不会再逃避了。那层血淋淋的伪装淡漠的皮我会亲手把它撕开的。所有的伤痛,母亲,父亲,他人,我自己,我都会好好的正视的。就算以后一直赎罪也没关系。让我的小鹿儿醒过来吧。
小鹿儿。
小鹿儿。
小鹿儿。
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那么多值得期待的事情。
求你。求你。求你了。
醒过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