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焕之追着走了冗长的一段路,立在一面凹凸不整的石墙前,血迹从这开始便消失了,看这方向,像是进了内里。他上手摸索半天也没找到门道打开这墙,听着远处窸窸窣窣忽地传来好些人声,这才不甘心地偷摸着原路返回去。
*
入夜。
更深露重,因宫中敲响的那一声声丧钟,不少家灯火又亮了起来,巷间本是只听得打更人的声音,一阵锣锣声,现下又多了好些窃窃私语声。
随着那一声声丧音入耳,打更人也楞了半晌,停下手上的家什活,朝皇宫方向望。
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他还未转身,那人便骑马从他身侧呼啸而过,连背影都远远看不见了。
过了一人一马,而后又是一群,打更人慌忙闪退到一边,差点成了那马下亡魂,回过神来,指着空无一人的街头骂了一句,“眼瞎,骑马不知道看路啊!”
寒风凛冽,刮得人生疼。
凌云霄纵马而来,毫不停歇,到了宫门口,下马时因手脚冻得发麻,脚下踉跄了往前几步,他平日里温润如玉,遇事沉稳,鲜少出这样的岔子,宫侍慌忙要去扶,被凌云霄挥手退开,她们也只好低头压眉,看着凌云霄狂奔而去,身后又跟了好些匆忙追上护卫,踏马而来。
入宫不可带兵器,凌云霄嫌麻烦,让那些护卫都等在宫门口侯着,自己入宫。
起初他走得快,脚下生风,也不肖天黑看不清路,迈着大步子往前。渐渐地,眼前明了了,入眼地却是一条条扎眼的白色绫罗,缠在梁上,檐下又挂了好些白灯笼,被冷风吹得一晃一晃的。
凌云霄像是看得不真切,又抬眼看了一遍。
他慢下步子,一步步走得缓,看着这一路的白绸,即便白色塞了他满眼,凌云霄仍旧觉得不切实,脚步沉得越发迈不开。
林海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撑着墙,喘着粗气,看着离他没几步远的凌云霄,心想:
祖宗啊~总算是被他给追上了!殿下走的也太快了。
待快到浮光殿时,林海已然走在了凌云霄前头领路。步子走的慢,也是不喘了。
殿内隐隐传来女眷孩童的哭声,扰地凌云霄心乱,他也不走了,站在原地,不知道想到什么,手攥作拳头,狠砸了一记墙。
守门的将士先是一惊,转着眼珠瞥了一眼,也不敢说什么,就当没看见。走在前头的林海听见动静,心头一颤,回转身,见凌云霄不动,便轻唤了一句,道:
万能角色们【林公公】殿下,娘娘还在殿里等着。
不说不打紧,这刚一说完,就对上凌云霄那双寒意迸裂的眼睛。
凌云霄抬头,眉头微蹙,盯着他的眼神忽地凌厉起来。
林海吓坏了,收回自己不安分的目光往后撤了一步,背后和额上皆出了些冷汗。
平日里见殿下,他一直对人和和气气的,笑容满面,可今日却是满身戾气,让人难以靠近,像是换了个人,林海暗自忖度着,时不时又不要命的往凌云霄那处瞥上一眼,看他的脸色。
凌云霄不动,林海也跟着不敢动,在门外侯着。
终于,好半晌,凌云霄才抬脚迈入浮光殿。
浮光殿本是宽敞,现下堂上架了一口紫红色檀香木棺,挂了白帆、摆上白烛纸钱,左右又跪了好些嫔妃皇子、高官皇亲,虽一个个站着跪着排列有序,可仍显得有些拥挤。
众人见凌云霄来了,稽首问了声“殿下”,自觉让出一条路,忽地瞥见他额上那块肿起的淤青,极小声地议论着。
凌云霄也不在意,从其中走过,面无表情,目光不离那口棺材,直直朝前走,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走到蒲团前了,屋里的哭声仍是没有停下,好似还更大声了些,中间也夹杂些闲言碎语。领头跪着的人是凌云霄的母妃,哭得叫人动容。
皇后转过身,和凌云霄对上了视线,见他额间那块青紫肿得骇人,倏地啜泣几声,眉眼间流露些许关怀,抬手就要抚上去,被凌云霄伸手挡开,皇后诧异了几分,也不去扰他,饶是关怀道:
万能角色们【皇后】你这伤是怎么了?
凌云霄磕的,无碍。
凌云霄言简意赅,面对着这个令他失望至极的母妃,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她派人去杀凌九华,有心要害皇帝,现在又装模作样地哭天抢地…外人看来觉得皇后与皇上情意拳拳,可凌云霄心里再清楚不过——
皇后方才演的这般痛心,倒还不如在看他伤口时流露的那几分忧心来的真切。
可笑,可笑至极……真不愧是他的母妃……
万能角色们【皇后】那些手下人都是怎么办事的,怎的这般不上心,该是要罚。
皇后的眼角还湿润着,眼里充着几条红血丝,这时候倒是不哭了,端起皇后的架子。
凌云霄听得这般言语,眉头微皱,淡淡道:
凌云霄我的人,还轮不到别人管教。
这话说的极轻,只有皇后一人听得见,也算是给她留了颜面。
皇后霎时变了脸色,碍于众人看着,又很快镇静了下来,神情微樣地看着她眼前这个冷漠的儿子,带着些哀怨的语气,轻声叫道:
万能角色们【皇后】云霄啊……
这一声唤的,在场之人皆以为皇后是因皇家接连薨了两位贵人,心神不佳,言语间才如此心碎无力。
凌云霄再没有理,越过他的母妃再往前走了几步。
棺材还未钉,盖子挪出一截,皇帝就这么面无血色地仰面躺着。
即使是了无生气,也能大致看出死前状态——颇有不甘。
皇帝初犯病,是凌九华失踪后的一段时日,身子还算硬朗,凌云霄虽不满他给凌九华赐婚,却也会时时去宫里看他。
且不提赐婚一事,他这个父皇,一直以来对他这几个儿女当真是极好的,虽说那几个儿女中,他对凌九华最为喜爱,凌云霄也觉得不妨事,反而乐得其中。
察觉皇帝病得蹊跷,是凌云霄暂代政务的时候,他派人私下查了又查,最后挖出了他母妃这条线——那慢性的毒药早在皇帝体内蛰伏多年,皇后处心积虑,布局之久,叫他好生佩服。
凌云霄怔怔望着棺材里的那人,低着头,将神色埋在发里,苦笑了几声。
他心里明白,他父皇的死跟他也脱不了干系。
太医说了,“皇上好好养病,切勿操劳,或可颐养天年。”
颐养天年纯粹是客套话,再多活个几年倒是没问题的。
可偏偏,那关键要用的救命药早些时候就被凌云霄偷去给了凌九华续命,太医小心再小心,从密室中取出的木盒内却空无一物,只得拿别的珍贵药材吊着皇帝的命,高不成低不就,活着也没个活人样,整日昏迷不醒。
太医又说了,“皇上若醒了,不可忧思,得宽心。”
又偏偏,他为举国上下演了一出皇子身死的戏码,把他这好不容易醒了的父皇活活逼死。
凌云霄点了几支香,拜了又拜,插在香炉中,走到在蒲团旁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磕得头破血流,像是不知道疼,就这么跪了一整夜。
后总有三三两两几个臣子过来劝解,道:
万能角色们请殿下节哀,保重身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愿为殿下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那帮人皆是他那一党,站在他这一边,说出来的话无可挑剔,可凌云霄此刻就是觉得碍眼,也忍着,牵强回了句:
凌云霄各位大人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