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forty-secondstring】摇篮曲
梅尔蔓的眼睛里盛着海的颜色，望不到情绪的边境，就像是无论如何都追逐不到的海平线一般，叫人自始至终都猜不透任何细节。
把自己藏在这些情绪背后，一言不发。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怎么天天绷着个脸……”
“听说是欧瑟恩的那个……”
“啊啊，这样啊……我们去那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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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梅尔蔓快十八了，即将成人的迷茫之上，还笼罩了一层难以忽视的悲伤和怨恨。
斯诺沃德学院一定是自己这辈子最讨厌的地方了。
午后才有的那一片树荫掩盖了自己的身影，梅尔蔓在树边的长椅上坐下，默默地望着教学楼的方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名字从“梅尔蔓·欧瑟恩”变成了“欧瑟恩的那个女孩”，听上去讽刺意味十足，偶尔还会沾有几分怜悯的意思。
自己的价值只是靠着母亲并不情愿的婚姻而高攀到拉维洛的“那个女孩”吗？
又不是自己想要和拉维洛家扯上关系，要更改姓氏的时候也有好好地拒绝掉，但却没有人关注这份想法。
大概他们都只想相信自己的想法吧。
梅尔蔓最近都没有去练歌了，至于原因，说来实在是叫人心乱——来到这里后，自己的歌声便除了一堆没用的技巧外一无是处，什么感情都感受不到，也唱不出来，已经不知被同校的老师同学笑话了多少次。实力被否定，关于自己的流言自然会变得更难听。
像是站在了世界的对立面一样的无助，真不舒服。
起身一直向着人少的地方走，但实际上午休的时间到处都是人，要避开大家的视线还是有点困难的。梅尔蔓大概想了一下校园内的路线，准备从楼里面穿过去，这个时间室内人少，走到声乐教室去翻翻乐谱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是要你不再来这里了吗？”
听到有人的声音，梅尔蔓忙停下了脚步，藏在转角的墙边向外望去——
“我说你手都残了吧，没被开除就不错了，能不能稍微要点脸？”
“肯定是大少爷当惯了呗，还当自己有多金贵呢……”
被另外两人推搡着的少年一言不发，紧紧抱着胸前的琴谱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梅尔蔓稍稍迟疑了一下，知道这不过是最为常见的欺凌，自己参与不了，便想要转身折回去，却没能马上狠下心来，只是立于原地旁听着事情的发展。
“你这样还弹什么琴啊，又没什么其他本事，直接出去卖得了——别说，你这张脸长得还挺标致，没准还真有人……”可以听得出那人语气中的嘲讽和狂妄，也知道这话说得有多过分。梅尔蔓心里有些不忍——或许这个人的处境，比自己还要糟糕……
“喂，他是男的哎。”
“男的又怎么了，这身子看着可比女人诱人，我看不去卖才可惜呢，现在不是专有人挑没成年的嘛……”
恶心的话语听的人胸闷。
为什么这个人还能忍着他们这样的恶语相向？梅尔蔓悄悄地向他脸上看，却捕捉不到一丝表情，除了看似已然形成习惯的麻木，让人莫名其妙地感到心疼。
“反正离午休结束还早，琴房也没人——怎样，要不要稍稍跟我们玩一下？完事就放过你……”梅尔蔓的意识还没太反应过来，就看见那人嬉笑着脸上前去拉扯少年的衣物，下流的动作有些难以直视，却不见少年反抗。
喂喂，这有点过分了吧？
梅尔蔓有点心急地张望四周，却没有可以寻求帮助的对象，下一秒就听见“咚”的一声，气氛随之变得紧张起来——少年被对方按倒在地，但始终护着琴谱没放手。
“靠！你敢咬老子？！”男人捂着手上的血印，五官因为痛楚扭曲在一起，接着便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在少年身上，嘴里还是一刻不停地咒骂。少年在对方不留情的践踏下一声不吭，除了及其偶尔的闷哼，一直都是咬着嘴唇忍耐，眼神依旧是木然而冰冷。
梅尔蔓愣在原地，捂着嘴不知作何反应好。
直到两人发泄完怒气，转身离去时，梅尔蔓才壮着胆子上前查看少年的情况，声音则因为刚才目睹的一切还没能平静下来，听着有几分颤抖：“你……你没事吧？”
少年空洞的眸子望了梅尔蔓一眼，没有作答，只是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表情因为身上的伤处显得有些痛苦。梅尔蔓想要伸手去扶，却被对方一挥手甩开，态度僵硬得让人心里一怔，也只好呆立在原地，看着他抱着那沓琴谱转身离去。
“等一等！你要不要去下医务室……”一直到少年快要走远，梅尔蔓才想起来追上去关心。对方没有停下脚步，稚气未退的脸上全剩淡然。梅尔蔓突然感到几分愧疚，不禁思索起自己方才的袖手旁观是否太过冷漠？
担心他的情况，尽管他没有理会自己，梅尔蔓也跟在他身后走了一路。在旁人如针扎般的目光下，垂着脸一直跟对方走出教学楼，经过花园，再到学校最边上的矮墙。
然后少年垫着墙边的长椅，愣是从那矮墙上翻出了学校。
“你这是干什么？学生中午不能出校……”想来自己的话他大概是没有听到吧，毕竟开口时他都已经没影了。看着不高的砖墙和无人的四周，梅尔蔓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翻出墙去继续往前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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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在街道上走着，斯诺沃德学院的校服在别人看来非常惹眼。梅尔蔓的脚步匆匆，一直在少年背后走着曲折迂回的巷子路，还时常会走回相同的地方，差点跟丢好几次。
……这孩子真的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吗？
这跟踪路痴的苦差把梅尔蔓折腾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好，而且最要命的是，貌似连自己都被绕得不知道怎么回去了。穿着带跟的皮鞋走得脚酸，梅尔蔓都感觉要放弃了。
到底为什么非要跟出来啊？
最后少年是进了一家地位较为偏僻的琴行，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就往店中的一架三角琴那边走。梅尔蔓在店门口往里面看了两眼，才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对不起小姐，我们打烊了。”刚走进去没几步，梅尔蔓就被满头银丝的店长拦了回来。
“打烊？这才中午啊。”
“晚点会再开的。”
“可是我……”梅尔蔓望了一眼少年所在的方向，思索了片刻，“我是和他一起的。”
店长听罢愣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坐在琴凳上的人作何表态，但却没有收到任何答复，便又回过头去问梅尔蔓：“你认识拉维洛的小少爷？”
“啊？”这次轮到梅尔蔓不知作何反应了，下意识地出了个音节。
拉维洛家的少爷？倒是听说前任家主有个儿子，但是母亲还没正式过门，自己当然也就没见过。尽管结的是阴婚，不过这层关系是存在的，算下来的话……
这个人，是自己的弟弟？
思绪绕了一圈转回来，梅尔蔓这才别过头仔细打量少年的模样——五官的轮廓很清秀，毫无瑕疵的面庞和半掩的双眸，其间的冷漠神情看多了却是意外的柔和，看着倒是挺像照片上的前任家主。
可既然是身份如此尊贵的人，为什么会被方才那样对待？
店长见梅尔蔓没有回答，便再次作势要她离开：“不好意思，现在的确是打烊的时间了，您请回吧。”
“让她进来。”琴凳上的少年声线清冷，伸手在琴键上弹出一段音阶。
一听少年这么说，店长马上就给梅尔蔓放行了。流畅的琴音如流水，滑过清净的耳际，非常简单的旋律，仅仅是C调的音阶罢了，数来不知道已经听过多少次，但是在他手下却能渗透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单纯。
梅尔蔓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一边静静地听。
旋律从单调的音阶转为比较鲜明的色彩，是一支不知名的练习曲，节奏属于非常明朗的类型。然而梅尔蔓却并不觉得曲子的气氛有多欢快，貌似他弹什么都有种悲伤的意义混在其中，但不仔细听的话也察觉不到什么。
明明应该是明亮的感觉，却偏偏会叫人心疼。
甚至会叫人忍受不住其中的感情。
只是在这种感觉产生后十几秒的时间，少年却突然停下了弹奏，抬起头看着梅尔蔓，平淡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许不明显的讶异。
“怎么……哎？”梅尔蔓在开口的瞬间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才注意到脸上不由自主滑下的泪水，以及内心收敛不住的悲切。
天啊，真是莫名其妙。
手背在眼角抹了几下，有些慌乱地应对少年有些疑惑的眼神：“我没事……你弹得很好。”
“是吗……”听到他人的赞赏，少年却显得落寞，目光无意识地向右手上瞟，“你……跟来做什么？”
“啊？这个……”被质问的梅尔蔓愣了一下，突然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清楚跟来的理由，说白了不过是一份毫无说服力的冲动使然，心里浮现出一份不知所措的尴尬，“有点担心你……大概？”
“为什么？”
“你这小鬼很烦哎，别人担心你还要问这问那……”一被对方追问，梅尔蔓便更加慌张，不满地嘟囔了两句。少年貌似还想说什么，梅尔蔓却连忙坐到琴凳的另一端，无视掉少年的诧异，突然就伸手弹起一段简洁的伴奏，合着旋律唱起轻快的流行乐。
看着少年打消了追问的意愿安静地听，梅尔蔓暗自感叹了一下自己是如此的机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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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懂英文的小心听着梅尔蔓的弹唱，莫名感觉自己是被怪人给盯上了，但她的性质貌似不坏的样子。
至于如此判断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她这幅想要掩饰情绪的蠢样和难看到家的指甲油。
好像有点走调哎真的没问题吗？脸都红了……
在小心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梅尔蔓的内心早已泪流满面，一刻都不想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待下去，只好匆匆结束了演唱，有些勉强地笑笑：“哒哒……怎么样？”
自己的言行举止简直诡异到姥姥家了。
小心淡然的神色让梅尔蔓难以适从，等了许久才等到他开口：“不适合你。”
“啥？”
“金色的指甲油。”
“……我不是指这个。”
“歌也一样。”小心的语气极为平静，却在梅尔蔓心里掀起一阵波澜。少女的神情有些迷茫，却不知接下来应该说什么好，直到小心接手过钢琴的使用权，轻奏起与方才那支流行乐的风格截然不同的旋律，柔和而温暖。
梅尔蔓沉默地听着，任由那段旋律渐渐流入心间，敲打那扇未知的门扉。
手上父亲的体温被强行抽离，以及片刻后的刺耳枪鸣。
为死者陪葬的婚姻，母亲抱着漆黑的嫁衣，脸上不甘的笑容惨白，而不争气的自己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丢弃了自己和家人的家族，一路被拉维洛的保卫人员拽疼的肩膀，人们乱七八糟的议论声，还有带着不屑的嘲笑。
以及少年带有残缺的手下仅仅十六个小节的温柔。
好像有什么东西，霎时间豁然开朗。
泪水又忍不住地淌下，少女柔美的嗓音和着琴声清唱，宛若人鱼的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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