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立于城墙之上，俯瞰城内百姓，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感慨，“为将者，当常系百姓！”
这人便是当朝二品将军覃砜之子覃樾，他随他父亲一同镇守边关，已有十数年了。常有敌国小队挑衅，均被打败，双方相安无事刚满三年。
“吾儿在此做何？”
将军步伐稳健，年近半百却不见老态。于百姓是福，于君却有功高震主之嫌。
“爹，儿子在想，君与民，何为先。人人皆道我覃家功高震主，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可我覃家又有何处对不起皇上？我们在此处抵御外敌，他们在朝堂上动动嘴皮子便扣下了这样大的帽子……”
“住口！”
“爹？！”
“我们是皇上的臣民，圣旨就是军令！我也想过回京，到皇上面前去辩一辩，可我手握兵权，我还没动身，京城便有消息。”
“到时，任凭他们说我有心谋逆也好，带军逼宫也罢，我又有何话可说？”
“你看看眼下这些百姓，此关失守，敌军长驱直入，剑指京师。到时百姓流离失所到不算大事，若是他们丧心病狂去屠城呢？”
“儿子……明白了。”
覃樾离开城墙，直奔军营，与将士们一同训练，大获人心，覃砜也深感欣慰。
日子一天天过去，边关无战事，户部的银子与粮食越来越少，常常只有百石，根本就喂不了这十万军士，士兵们个个垂头丧气，扔了兵刃剑戟，坐在地上。
“爹，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户部不给银子，你爹我也没办法。”
覃砜在军帐里坐着，也是一副愁容。
“城里的富户呢？来往的客商呢？他们总有钱粮。”
“他们？”
覃樾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还想说什么，外头就闹哄哄的吵起来了。
“放我们回家！”
“我们要回去！”
“安静，请大家安静！”
不待覃砜说话，覃樾便跑出帐外，站到大伙儿面前。
“我知道，朝廷不给银子，粮食也不够大伙儿饱肚子，可是我们身后是百姓，大伙儿不能走啊！”
“没钱倒也罢了，家里有地，饿不着娘们儿孩子，可连饭都没有，要我们活活饿死吗？”
“就是啊！”
有地……田地！
覃樾眼中一亮，高声说道：“大伙儿有的是猎户投军，有的是农户出身，咱们这军营后头就是万亩荒地，大伙儿何不与我一同去将它开出来，种粮食吃！”
“猎户出身的兄弟，与我一起到山上打些野味可好啊？”
这些话说出去，士兵们也就不再吵嚷，反而认真思索起来。覃砜在里头也听了个清楚，穿戴好盔甲，走出去。
“将士们，我知道大伙儿心焦。朝廷的粮食后日就到了，这两日咱们就打些猎物来吃，树上有果子可以解渴，山上还有一汪泉水可以灌溉土地。只要咱们同心，也不必看他们文官的脸色了！”
“好，我们愿意！”
……
十万士兵分了五个部分，一部分打猎，一部分开荒，一部分摘果子砍树枝，剩下两部分巡防，一切都井然有序。光是这样可不行，毕竟人多粮少，打来的猎物也有限，覃砜还是修书一封，递进了京城覃家。
覃砜是覃家三房长子，长年在外，即便如此，年节下的礼物家书也不曾断过。与家中的情分尚且还在，此番，覃砜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自家了。可覃樾不同，他仍旧日日进城，去找那些富户豪绅，那些人禁不住磨烦，倒也是凑了五十石粮食。
好歹能多过些日子，覃樾也就此罢手，不再来要了。县衙知道此事后，递了折子，却被户部拦了，此事不了了之，县令也无可奈何。
总算是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地里的庄稼迎来了第一次收成，大伙儿都兴奋着，不少人连盔甲都没穿，站在地里面等着收麦子。
覃砜一声令下，都在地里忙起来了，脸上都带着喜色。可城楼点起烽火烟，覃砜大叫不好，带着士兵回城，可还是晚了一步。守城的军士死伤过半，覃樾也受了重伤，一条胳膊险不能保。覃砜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那到底是自己儿子，当爹的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可眼下顾不得这些，提防敌军再来才是正经。覃砜命人收敛尸体，知晓名字的，收录成册，不知晓名字的，放在一起，全部厚葬于西山。他给他们立了墓碑，又在自己宅子里写上了这些人的名字，立了排位，每日供奉。
五日里，敌军不曾再来。可覃砜还是不放心，加强了巡防，加了暗哨和关卡。覃樾一直在帐子里养伤，不让出来。
“爹，你放我出去！”
“等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就回京城吧。你母亲，她得有个儿子送终！”
覃樾的大哥，战死在沙场，要了他母亲的半条命去。若是覃樾再出事，他母亲只怕会一脖子吊死。覃砜不敢赌，这次保全了四肢保全了命，可下一次呢？便狠下心不准他再进军营。
覃樾被两个士兵送回了京城，一到家便被覃家的下人堵在房里，不是这个奶奶来瞧，就是那个太太来看，说媒的也没少往他院子里来，可真正是半步不得出，活成了个小姐。
他母亲做主，让他娶了赵家的小女儿蓉儿，年纪相仿，性情又合得来，可谓是上上之选。新婚夫妻总是腻在一处，纵使覃樾心系边关，也难离温柔乡。覃砜知晓后，也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送了一份贺礼和家书回去。
敌军再次来犯，气势汹汹。守城之战，难于登天，城里的百姓，迁走的迁走，有些人闻风丧胆，撇家舍业的早就跑了，剩下的妇孺在县衙里也是惴惴不安。
消息总归是要到京城的，覃樾再也坐不住了，拿起配剑就走，留下妻子一个人在家里。
“媳妇，樾儿他是不是走了？”
“太太，爷昨日就走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是担心。”
“咱们也不能离京，只有祈求我佛慈悲，护佑他们爷俩平安。”
……
三日后，覃樾到了边关，这一路上，他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马，人到的时候，马倒在地上吐着白沫。城里早已不复昔日的面貌，静的连个人都没有，覃樾疯了似的跑向城墙，才看见城门外的死尸铺了一地。
打了这么些日子，十万人剩下了三万，粮草还有断绝的风险，纵使是覃砜也只能死守在这儿等着朝廷的援军。
覃樾到了的时候，敌军刚刚退去，虽然也有伤亡，但到底没有大伤元气，还在虎视眈眈。三年里他们修生养息，不可同日而语了。
朝廷得知消息，皇上雷霆震怒，速派了骠骑将军带着三十万军士前往支援，可他们到的时候，城门半开，只剩一人独自站在那里，手里握着银枪，身后还中了几箭。敌军就在城门外三里，不曾上前。骠骑将军下马飞奔，还没等说话，那人便倒在地上，敌军轰然进攻，两军相交，死伤无数，血染百里，山河微恙。
此一战，敌军后撤三十里。骠骑将军巡视城中，除了县衙的妇孺，其余将士全部殉国。覃砜的尸体停放在县衙的偏堂里，覃樾……则被人从死人堆里翻出来，也停放在县衙中。兵符在县令手里，此刻也已移交骠骑将军手中。
骠骑将军请旨，皇帝感念覃家满门忠烈，特追风覃砜为一品振远将军，加亲王衔，覃樾为一品抚远将军，加郡王衔，二人配享太庙。府内亲眷皆封二品诰命夫人。
覃樾的遗腹子得封清陵郡王，享五十亩封邑。战火日渐平息，各地也出现了许多祠堂，他们自发的纪念供奉着覃砜父子，香火不断，山河依旧。
“娘，爹是怎样的人啊？”
“他是我这辈子最敬服的人。”
“那儿子以后，也同父亲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孩童稚嫩的脸庞，真挚的话语，激起她一阵感伤。幸好他给她留下了个孩子，幸好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捏着她送的荷包，幸好他这些年夜夜魂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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