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久了,日子长了,便厌烦了异国他乡得日子。又偏是英国如四季不更失一般,四季如旧。英国的先生说那地方冬季是个多雨季,与北平完全是背道而驰。
姑姑寄来了信,写到:
“我的宁月丫头啊,数载未见了,可是瘦了?胖了?姑姑不得而知了。
这些年妹妹宁玉长得越来越像你了,每每从我院儿前经过,我都认成了你。你父亲那个混球子又娶了房姨太太,看样子也只比你大几岁吧。
我也许久没有跟宁月丫头面座谈心了,往日爱看的那个唱戏小子,戏也不唱了,我也失了乐趣。
今年初秋,北平的枫叶全红了,宁月丫头,早些回来吧…”
自从娘亲过世,姑姑也实在没有个陪着说话的人。姑姑本是个冷艳清高的倾城女子,却为我那个父亲操了不少心,被卷入红尘是非难以脱身。
对于妹妹徐宁玉和我,我还是有自信知道姑姑是喜爱我多一些。她总是说徐宁玉虽然恪守陈规,是传统的好姑娘典范。但如今世道变了,妹妹这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姑姑喜爱听戏,我是知道的。郭家班的戏是北平一绝,这些年出了多少个红极大半个北方的名角儿。
也是时候回去了…
轮船在海上飘荡了几个月,终于在第三个月的28日抵达天津渡口。
木箱子里是一张残缺的所谓全家福,本是父亲娘亲与我,旁边却硬生生多出徐宁玉和于母亲有些相似的女人。顺手撕掉碍眼的三人,只剩下我于日思夜想的母亲。
一半重新放进木箱,另一半抬手扔进无边大海里…就让他们飘荡去吧。
数年未见,紫禁城,可安好。
没赶上姑姑说的枫叶似火,却赶上了北平第一场雪。习惯了四季温和,刚回北平,还有些不适应。
府里捎了信儿,一会儿会有人来接,让我稍等一下。不过,这大雪纷飞的北平城外,确实不适合等人。
“小姐,您去哪儿,走吗?”
抬头时,一辆黄包车停在身前。拉车的是个俊俏的小伙子。尽管那顶乌黑帽子压的很低,也遮不住那好看的眉眼。
“不走”
“这么大的雪,小姐还不走啊。待会儿雪再大些,小姐怕是进不了城了”
“您看看,小姐那手都冻得通红,赶紧上车吧”
嘴皮子倒是挺厉害,怕是能把树梢上的麻雀都劝下来了。
“行,去御安街”
“得嘞”
小伙也勤快的很,帮着我将行李搬上车,嘱咐我坐稳。
“小姐坐稳,出发喽”
拉着黄包车虽有些颠簸,也跑的较轻快,还与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儿。
“小姐这一身打扮,应该是刚回北平的留学生吧”
眼神倒也可以啊,这个时候北平冷的很,我穿的是英国冬衣。
我答了声“是”
“嗐,就是今年天气异常的冷,这跑黄包车一天都接不了几位…”
一路上虽然有些聒噪,但也兴趣不少。
叫他送到了御安街便匆匆下了车,付了钱提着行李去推红木大门。
门前的雪比想象中的要深,我跺了跺脚抖去身上的雪花。“咯吱”一声,门被打开。
“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怎么没见着接小姐得人呢?”
给我开门的是娘亲以前的贴身丫鬟,陈娘,怕是这个偌大的府中,只有这么一个亲近之人。
“陈娘,没事儿,天太冷了我提前回来了”
“姐姐,姐姐回来了”
姑姑说的不错,宁玉这几年长大了,与我有几分相似。可她爱鲜艳的颜色,穿了一身水粉,扎了两个带水粉流苏的辫子,我却不爱。
“宁玉啊,给你带了些礼物,你瞧瞧可喜欢?”
“哇,好精致的佩饰,宁玉太喜欢了,谢谢姐姐”
无非就是些怀表项链之类的,我不爱,她爱就拿去吧。
父亲不在府中,姑姑被接到了家里,我可高兴了。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去见姑姑了。
姑姑爱素雅,房里一个丫鬟都没有,她嫌丫鬟太吵了,就是宁玉都不能进那间房里。
房里燃起了香,刚到门前就扑鼻而来,姑姑独坐香炉前细闻。
“姑姑”
那风华绝代的女子转身,恍如隔世。当年倾国倾城的才女,落了风烛残年,白发鬓鬓。姑姑是大家闺秀,晚安也是贤雅端庄。旗袍加身,不减当年半分风华。
“宁月丫头”
见我,她眼尾有些红润,急忙拉过我的手捂在手心。
“我的宁月终于回来了,这些年可想死姑姑了”
“姑姑,我在国外一切安好,无须挂念”
“还走吗?月儿,别走了吧,姑姑我年纪大了,你多陪陪我才是啊”
日久思念,着实难耐。不过,此次姑姑叫我回来,又不让我走,肯定另有他事。
“宁月丫头聪明的很,肯定猜到了姑姑为何急忙叫你回来…徐家产业能兴起,那是当年有你娘亲在,她卖了不少嫁妆首饰,又亲自上阵管理财库掌柜,这才为那个混球打下了这一片天地啊。
你父亲这些年身子一直不适,却又饮酒寻欢。这不,今日都忘了你要回家,带着新姨太去赌坊了。就他那个身子,这样下去,说句实话,怕是快了。
你宁玉妹妹大了,到时候,还不得争起银子来。”
也对,不能让我娘亲的心血白费。回来也好,把娘亲的嫁妆首饰都连本带利的拿回来。
“我就知道,宁月丫头是个聪明丫头”
“姑姑不是爱听戏嘛,听说那个名角儿不唱戏了,改做起了生意?”
“是啊,张二爷的戏台子跟行头彻底是封了箱,再也没当众唱过戏了。投身进了生意场,开了个云起雷鸣堂。对了,还与咱做的是同行生意”
那会儿都才十几岁,张二爷的戏我就听过。这倒有意思,哪天定得亲自去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