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llon pulled the whistle, Hoover rang the bell, Wall Street gave the signal and the country went to hell!
梅隆拉响汽笛,胡佛敲起钟。华尔街发出信号,美国往地狱里冲!
我是杰西卡·奈,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婆子。对我们这些老家伙来说,回忆往昔也许是最令人自豪也是最悲哀的事情。
我曾经的上司是美国先生——阿尔弗雷德·F·琼斯。没有人知道那个F代表什么。也许英国先生知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本人,你一定不会相信这是我们伟大祖国的化身——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孩。他是一个可以用一切你用来形容典型的美国人的词语形容的人。但是正视着他的眼睛,里面所涌动的那些复杂的情感与力量是一个年轻人,或者说,一个人类,无论如何也无法拥有的。几十年里,我无数次想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几次我以为我成功了,但最终只是在最外围试探。
我要讲述的这段真实经历,开始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
那几年一切都很好,或者说,太好了。人人都是富翁,夜夜笙歌永远不会停止,房价低得出奇,股票的显示屏一律飚红。我和所有的美国人一样坚信着这种疯狂的状态会永远持续下去,因此忽略了我的上司眼底的担忧和不安。
对我来说,幻象的破灭是接到总统先生急访的时候。门铃响起时我迈着高跟鞋去开门,在看到办公室门口来人的时候,属于女性的第六感告诉我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总统先生来访。”我转过头小声对美国先生说。我希望他能同意,因为如果他不想见总统先生,就得由我编造一个像样的理由。
美国先生点点头。我注意到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于是决定一会去给他倒一杯咖啡。
我打开门,却被总统先生吓了一跳。他阴着脸,面上似乎又有些羞愧。他的领口和衣袖有些凌乱,我推测他是跑着过来的。
我示意他请进,他却有些踌躇了。美国先生什么都没说,但我发誓他叹了口气。
“请进。”美国先生开口道。总统先生似乎松了口气。我站在一边,自觉地像往常一样旁听,以便提醒美国先生平时的一些重要公务。
“杰西卡,回避一下。”总统先生看了我一眼,美国先生揉了揉眉心,对我说。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微笑,最终却只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但我觉得这已经是他尽力压抑之后的结果了。
那一刻我清醒了许多,我终于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来了。我点点头,快速走出门,轻轻地把门带上。由于无事可做,我便决定去泡咖啡。
我一边等着咖啡液从滤纸中一点点漏出来,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情况大概是真的很严重,我盯着咖啡液缓慢地增加,心里生出些急躁。
等我端着两杯沏好的咖啡准备敲开办公室的门的时候,我听见里面传出一声不知是谁的大喊。
“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大萧条!”
我还未反应过来,面前的门被人一把拉开了。“哦……你好。”总统先生显得有些懊悔,随即扣上帽子快速离开了。
“出什么事了吗,先生?”我将两杯咖啡放到桌子上。
美国先生一语不发接过我手中的咖啡,默默啜了一口。良久,他开口道:
“准备好吧,杰西卡。大萧条就要来了。”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但当时的我并未意识到这句缥缈的话会对我以后的生活产生什么样的巨大的影响。
之后的一切发生的很快。失业的人数陡然增加,街上游荡着无家可归的人。路边落魄的流动水果摊老板可能是以前的大老板,银行家,但现在他们都是一样的了。有人去森林里放火只为得到救火员的工作,三百人的岗位吸引三千人前来应聘已经不是个例。
这场经济上的大萧条以闪电般的速度席卷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白宫的工作人员待遇相对来说好上不少,因此我的家人才得以生活,没有沦落到找工作的大军里去。即便如此,我的弟弟也被迫从高中退学——我们无力支付他的学费了。白宫的员工也被辞退了不少,尤其是底层的工作人员,例如清洁工和厨师。我不知道美国先生是如何作想的。作为美国本人,他内心的煎熬和痛楚大概是我无法想象的——或者说肯定。
事实上,从24日以来他精神就日趋低迷。他吩咐我驱赶那些几乎将话筒伸到白宫鼻子底下的哄闹的记者,或者给几个官话理由搪塞他们。我一一照做了,但这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帮助。我以为华尔街的股票暴跌已经是最可怕的情况了。无数的美国人在几天之内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生的财富灰飞烟灭……根据这场灾难过后人们的统计,有300亿美元的财富消失在了这几天。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华威尔街上那家银行过了几个月便撑不住了,紧接着几家银行相继关门,人们开始为了自己的积蓄和收入上街游行。有不怀好意的人混在其中,因此路边的商店被抢劫一空,马路上一片狼藉。工厂和企业失去了经济来源走向末路,大量的人因此失去了工作。例如我的母亲,她本是工厂里一名给牙膏拧盖子的工人。后来她不得不回家,因为没有岗位可供她工作了。
白宫成为了群众泄愤的对象,有人因此开始在白宫外游行示威,伴随着狂怒的叫喊和咒骂。于是我们不得不竖起了高高的围墙。期间美国先生身体状况日益趋下,他很快便不得不卧床休息了。我很担心他的身体,因为美国的国家状况会在他的身上以病痛的形式表现出来——这说明美国确实面临着非常严重的问题。
总统先生几次想来探访他(我想他是有些愧疚的),但都被我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回绝了。我是有些过激的,这种后果不会是总统一个人的错误;但我少见的让自己的私人感情占了上风,并且不打算抑制它。
当时没有人知道或者能预测这种可怕的状况会持续多长时间,因此要求人们长久的保持乐观积极是不现实的。事实上,许多人已经难以维持基本的生存,甚至以草根剩饭为食。在这种环境下,我的精神每天经受着高压的拷打——我想我就要疯了!但看到美国先生昔日神采奕奕的眼睛中蒙上病态的疲惫,我便又有奋斗的精力了——这是我正在守护,并且将为此付出一切的。后来在整个大萧条时期,美国先生几乎没有出来接受过记者一类人物的采访——一直到1933年,那时候经济已经趋向好转。因此这期间在他身边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令人印象深刻或者终身难忘的事——除了这一件。
那应该是31年,上帝啊,如果我这年迈的脑子没有随我一起老去的话。那大概是那几年他接见的唯一几位重要的外宾。事实上,他是没有理由且不可能不接见那几位的。
通常来说,国家之间的会议秘书是不允许在场的。那天我路过会议厅,听到里面传出的动静,出于对美国先生身体的担心(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见外人了),我做了一件非常不体面的事——我趴在送物品的小窗口,悄悄地往里望。
里面有几个能认得出来的,例如看起来瘦小文弱的日本先生;有几个是在电视上见过或是在美国家喻户晓的,例如英国先生和法国先生。
会场里却已经有不少人了。我看到美国先生走上台去,所有人都突然安静了。
“最近大家都不容易。”这话说的不对,我心想。苏联先生表面不动如山,心里大概偷着高兴。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其余国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了。
我往会议室里仔细看了看,说话的是一个一头棕色卷毛的男生。我模糊地记得我是见过他的,也许是意大利先生。
“美国……我家,已经有很多人失去工作了ve……”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再这样下去,真的要支撑不住了……”
“在下,在下家里也很艰难……美国君,希望您能妥善处理。”日本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会议厅一时间嘈杂起来。各个国家群情激奋,恨不得当场让美国先生赔偿他们的损失。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心被里面传出的各种各样歇斯底里或虚弱疲惫的声音揪着,名为悲哀和痛苦的情绪在心中横冲直撞,几乎要把我撕碎。最痛苦的在于,我甚至无法怪罪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才是这几年来最无辜的也是最大的受害者。
“够了!”里面传出一声大吼,“大家家里都很困难,德国的失业者已经超过600万了。一味的倒苦水是没有结果的!现在我们就来商量一下如何减少损失……美国!你现在有什么解决的方法吗!”
其余的记忆被泪水模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会议室的门打开了。我泪眼婆娑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美国先生,突然发觉自己此时此刻的位置有多么不合适和不光彩。美国先生却什么都没说。他看着我,似乎想要笑,可我分明看见了他眼中无法掩饰的疲惫。
我抢在他开口前率先说话了。我哭着看他,我哀求地望着他,直视着他如天空般湛蓝的眼眸:“先生,我们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他顿了一秒,随机一个大大的笑容在脸上弥漫开来。
“怎么会!孩子,我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诞生,独立战争我与兄长断绝关系,南北战争时我随着华盛顿上场冲锋!记住一句话,God bless America!也许这是一个艰难的时期,但我相信所有人都在努力……”
我愣住了。大概是平日里他为了显现亲近称呼我的教名,再加上他年轻的面庞,我一直有意无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同辈。这一瞬间我终于明白过来,他从来不需要我的保护啊——他是我可以永远依靠的那一个。
我看着他的笑容,不禁跟着笑。我知道自己一定笑的很难看,但我忍不住……因为这里是美国!是一个永远乐观,永远坚强的国家!之前的担心真是太过胆怯了——面前的这个人,他的肩膀可以扛起一切……
后来的一切果真在变好!胡佛总统下台,罗斯福成为了新总统,他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呐……让我那可怜的老母亲找到了工作……
再然后,我的弟弟因为和人家发生争执动了刀子,进监狱去了。那年他22岁。
美国先生把我叫到面前。“回家去吧,杰西卡。回到家里去陪陪你的老母亲。”
于是我便离开了白宫。
我的故事刚刚开始,但是关于美国先生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不少读者可能会对这个凌乱又草率的结局心生不满——这毕竟不是小说。很抱歉,但生活总是不那么尽如人意的。
也有人问过我美国先生究竟是什么,或者说,他是“人”吗?对此,我无法做出回答。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体,但在他的心里,藏着比普通人所能拥有的丰富一百倍的大爱。他是一座灯塔,是永远璀璨耀眼的那一个,即使跌落污泥,也无法掩盖他身上迸发的太阳一样的光芒。
我曾在1925年问过他这样一句话:“你不害怕我们这些人民背叛你吗?”
“不会。因为,我就是人民。”他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我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到星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