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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颠覆天地

书名正在修改1596765274310407260

0.

陆离从没想过他还能见到池震。

要问为什么的话,陆离还能跑到墓园子里亲手把那六英尺深的地儿给你刨开,把池震的尸体曝晒在阳光地下和现在这个“池震”摁着头认亲。

可是陆离其实幻想过无数次他回来,他还欠他一顿油焖大虾。

“池震。”陆离低声叫他一句。呼吸在此刻都成了件费脑子费力气的要紧事,更别说言语。

被唤名字的那人转过头来,对他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就像摆明了告诉他陆离,“我也不想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这个池震跟现实中的不一样,陆离很快发现,这个池震不太闹腾,有时候高兴了会缠着他,有时候只会坐在他的房间里下神。他想是幻想出来的又不像,他甚至感受得到池震身上特有的古龙水味道时常会裹着他。但是又与现实不一样,陆离真正确认是自己在犯病,是在那天池震偷偷跑到办公室去大喊陆离的名字的时候,全办公室的人安安静静,万般的声音都从池震的口中传出,化成他的名字。

“陆离。”

陆离是从池震开始才学会跟自己的幻想和解的。

——

陆离老是喜欢在一诺睡前给她念故事,尽管一诺小姐声明自己已经长大了,但陆离还是说不上来的,或许是想捏两下她的手。

在池震来以后,很快就发现了陆离的这个小小的惯例,有时候陆离还坐床前讲着故事呢,池震也会悄悄过来,也跟着一诺听。

起初的池震不喜欢说话,陆离一度当他是个哑巴,毕竟他的每根神经里藏匿的世界分裂又喧嚣,池震反倒这点倒是让陆离觉得很不对劲。也是在后来,池震才开始说话,让陆离的所有末梢神经不仅不清静,耳根子都快被他那几个词儿给磨红了。

——

于是这天早上在吃早饭的时候,池震从他屋里走出来,一眼就瞧见了正在那吃饭的陆离。

“你给我讲讲我以前吧。”

陆离深吸一口气,瞪了眼睛看他,手里的叉子狠狠的嵌入桌面。

“池震你干什么?”

池震笑了笑说那你呢,你在干什么?

他扔下叉子拿起旁边的牛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就走了。留下池震在原地。结果他整个一天的工作都心神不宁,随手勾了支笔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净是些杂乱无章的线条。

温妙玲发觉不对,午休的时候直接去找他,俩人茶水间里打了个照面。陆离刚转过身来端着杯子打算走,温妙玲直接叫住他“你怎么了?”

“没怎么,你去忙吧。”

他想起来,吴文萱的案子的时候,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摁在墙上那份力道。

你怎么了,嗯?你要干什么。

陆离都要气笑了,他俩老是这样,从不打不相识开始。

池震不知道自己之前经历了什么,陆离灌下一口红牛,菠萝汁儿的味道让他觉得老天爷都在跟他开玩笑,让他重温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他想得美。

他不会就这样轻易的来回品味那段经历,他宁可永远遗忘那个在地铁上的,被血染红的西装外套,或者连同那么多的纠缠一同忘记,从他们在法庭上相遇的第一次起。

那年冬天桦城落过雪,可惜池震不知道。就算是现在的那个池震让他讲给他听,也不行。

——

陆离回到家的时候,池震在看陆一诺写作业。听见开门,他和小姑娘同时抬起头来看向门口,俩人眼里都闪着光一样眼巴巴的看着他,这让陆离有些哭笑不得。

“爸爸回来啦。”小女孩笑着看向门口。

“恩,他回来啦。”池震摸摸陆一诺的头发,看着陆离走进,把手敷他的手背上,池震感受到手背的那个柔软的热源,心里还是很开心。陆离看了看一诺的功课,几分钟之后便宣告缴械投降,于是池震又看着陆离走远到客厅里,在进屋把买好的饭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好。

“一诺写完作业就可以过来吃饭了。”

“好。”一诺应声扔下笔,接着就跑到饭桌前。

收拾完这些饭菜,他递给池震一个眼神。

来我房间里说吧。

陆离看着池震特别自然的将自己的身体窝在他的椅子里头,心说本性难移,但还是难免的有几分柔软旳笑意。陆离的椅子被占了,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床边,抬眼看他很久,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一开始,我来找你的时候。池震答的很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说完这话陆离都想抽自己。

池震看着他点点头,没出声。

真是遭了报应。陆离想了想,随意开了口:“我给你讲。”

不过故事很长,要讲好几个晚上。

没事,池震说,咱慢慢讲,来得及。

“来得及。”陆离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跟着池震的,慢慢的重复着他说的话,胸腔里溢出一股共鸣,肺部隔着肋骨出卖心跳的声响。

1.

陆离难得的耐心全部荒废在池震身上,从他们俩为数不多的谈话中他意识到这个池震从与他相遇过,人生短短经历了18年,陆离也不知道为什么能见到他,在那次家暴案之前,他们俩从未见过。陆离如何透过自己的幻想看向池震呢,光脚趟过那几年的河,河底有几块碎石将他的皮肤割破,血液流淌生花,花溺死凋零在回忆里,留下重重的血腥味儿。是当年那场游戏机引发的命案现场。

陆离的大多见惯了这种现场,可是池震不一样,重新见到过去那个年幼无知的自己的感觉是十分玄妙的,你伸出手去碰不到他,不能擦去他脸上因为害怕而留下的泪水,也不能堵住他的耳朵,让他不去听那些警笛和他母亲的执拗话语。她姐姐年轻柔软的身体、鲜血、冰冷的岩石和地面、以及盖在上面的,发硬的白布,烙在池震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陆离看着池震,他这时候才十七八岁,正值一个好年纪。陆离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没有,池震点点头说,他有。

陆离问他:“是你妈妈让你当律师的吗?”

池震摇摇头说不是,不是她妈妈。是他自己想当的,只要他总有一天把杀害姐姐的凶手抓起来,妈妈就会高兴了。

陆离喝了口水没说话。他似乎习惯了跟池震相处时才会有的沉默。

任何一件事都是合理的,却一步一步走向今天这个结局。环环相扣成锁链,捆在他们两个的命运上,打成死扣。

池震问他有没有烟啊,他有点想抽烟了。

没等陆离回答,他又改口说,没有烟,酒也行。

俩人就这么在屋子里头坐着,隔着张矮桌子,闷声喝酒,但是陆离不敢喝,他明早上起来还得上班,他只是对着一直喝酒的池震,看了眼门口,心想所幸门关了,屋子里头的酒味熏不着陆一诺。

酒过三巡,他却是打开了话匣子。“今天这些事我都知道。”陆离脸颊发烫,一直到脖子,这可真奇怪,喝酒的是池震,可是却醉到他头上来了。池震还好端端的坐在那往杯子里灌酒呢。

“陆离,我说今天这事我知道,我比谁都要清楚。”

陆离头更晕了。只能灌下一杯一杯的水,这水没味儿。

“那咱们今天就讲到这。”陆离从来没有在讲故事上讨价还价过,他从来都是不念完,第二天还会接着念,惯的一诺也因此有了个睡前听书的习惯。这可不是个什么好习惯,陆离让小女孩在奶奶家呆了不出多久,就惊讶的发现这习惯让她奶奶给戒了。

后来陆离想通了,觉得戒了也好,成了瘾抑或是意难平都不是好事。

2.

又是一天,陆离看着跟着他来上班的池震,跟他说你坐我斜对面儿吧。陆离低下头去,假装自己就要工作了,一副让池震不要再来打扰的样子让池震懒得自讨没趣,一把拉开那个椅子坐下了,还随手翻了翻那堆堆在桌子上的文件,过了一会找到池震的一个笔记本,大概记录着池震当律师那会儿接的案子们。他显然对这个更感兴趣一些,看的有些入迷。

也仅仅在这个时候,陆离才肯壮着胆子盯着那个地方看,尽管年轻时候的池震在很多地方都与他所认识的那个有很多差别,但他还是他。他想起来那天晚上,在知道池震现在的年龄的之后,问池震的第一个问题。依旧在那个天台,不再是那个捎带试探的玩笑话,而是一个问题,多少年后的他问当年的池震。

“你想想你为什么姓池?”

池震说他爸姓池,肯定跟他爸爸姓啊,不然呢?

陆离扁了扁嘴说你真没意思,“金麟岂是池中物。你的池是这个池。”

池震被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一时间震得说不出话来,“这不都一个池吗,你想夸我直说不得了。”还池中物呢,池震想,不过还挺合适的,他也觉得他总有一天化作龙。而且至少从那本笔记本上来看,他还挺厉害的。

但是刚刚被揭了心底的陆离可就不一样了,“你这人,无论几岁都还是很欠收拾。”说着就是一抬腿要踹过去,不过想了想,这人现在应该还不清楚他会踹哪儿,又把腿收回来了。

天台的风和栏杆轻轻吻着,陆离想要一个拥抱。于是这里他这么做了,风里都是当年。

“你别走。”说出这句话是释然,是脱口而出。不算了了哪年哪座城的心愿,只是陆离想说,想对他说。

池震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还是堪堪抱住他,一手将他揽紧了在怀里,另外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从头顶的软发到坚硬的背部脊骨,他轻轻抚摸着,妄图平复他身上那些溃烂的伤口。

许久,陆离才想起来似的说了句,“池震,你不知道。你真不是个东西。”说完就把头更深的埋进去,颈肩处的大动脉,发根,有些硬的扎人的碎发,皮肤上的柔软细密纹路或是那颗像是随意点进去的小痣,残留着的都是他的气息。有些热乎的液体浸润到针织纹路里,濡湿了一点形状。

池震委屈,但还是抱的更紧了些。“我不走,”他头一次试着去吻怀里的陆离,这么瘦弱的肩膀哪里来的力气打人那么疼,他觉得那个多年后打官司的自己简直就是个混蛋。从他的细软头发到耳侧,他知道陆离在颤抖,在哭,他轻轻的啄吻着那两片细薄的嘴唇,不带任何欲望的纠缠。

身体贴得更近,池震趴在陆离耳边说这可是他的初吻,小陆警官得负责。

——

俩人站在天台上吹了许久的风才回家。又回到那间溢满了暖黄色光线的房间里,进屋之前池震从冰箱里顺了听啤酒,开了以后递给陆离,”不是要给我讲吗,讲吧。“

陆离看他一眼,“怎么着,”他又妄图通过生硬的壳来瞒过眼前这个人。即使对着多年以后的他尝试过那么多遍,他在那束光下都无处遁形,“昨天那些还不够吗?”他明白他在逃避,他在转移话题,他不知道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他俩究竟要什么。此刻即使是在外什么都不怕的他,也只能尽量地避开视线的接触。尽管这时候的池震还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小屁孩,但他还是对着这个小屁孩手足无措了。

池震觉得陆离可能有些生气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生气。情急之下直接把他的本子拿出来翻到那一页给他看,是他们初次见面那天。

“他是最好的警察,陆离。”池震写道,“正义,聪明,执拗,顽固,较真,”空了几格接着写道:“他能当好一个警察的,我也相信这是最难缠的一个对手。”

“就是他打人有点疼。”池震在那张纸的末尾写道,“脾气暴。”

有双手,探过他的皮肤,攥紧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却温柔无比,无论是文字还是声音或是他的一个眼神,都让他难以挣脱。

只有鱼会懂藏在深海里的那束光,但也只有鱼才甘愿溺死在深海里。

“给我讲讲吧。”池震还是坚持他的要求,不知怎么,他像心里残缺了一块漏洞那样不安,是一根刺,一根针,一次爱,刺入他的心脏,又被拔出来,鲜血汨汨直流。

陆离看着池震,他明白,多少次的扬汤止沸或是饮鸩解渴,都救不了他们俩。

不如干脆全部打碎了,粉尘飘散在风里。

3.

“那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你讲?咱俩认识那会儿你还在当律师,这你应该知道。”

池震原本低下的头又抬起来,他原本弓着腰坐在那里,现在看着坐在床边上的陆离,“你就直接讲吧”,你讲到哪我都听,你讲什么都行。

就只是,陪陪我。

于是陆离就讲了——

他们俩刚认识那会,就是在法庭里头对上了,当时池震那舌灿莲花的贱了嗖嗖的样儿让陆离气不打一处来。

“我知道,你不是揍了我一顿吗”池震说那本子上都写着呢,这我知道。

陆离看他一眼,他知道,名为池震的生物最怕陆离什么也不说,就看他,看的他总觉得自己对不住他,心虚。

这会儿也心虚了,抬起手来拍了两下自己的脸,两眼巴巴的看着陆离,“你说你说,我不插嘴了。”

池震只知道自己被揍了一顿,但是不知道陆离不仅记住他了,还偷偷耍了些手段搞到了他的名片,拿来当书签了。

陆离觉得这足以说明让当时究竟有多看不惯池震这人了,到底是揍了一顿还不过瘾的那种。

“但是,”陆离眼角微微上挑,飞速瞥了眼池震,眉头明显的舒展开来,又像是自顾自的说道,“那晚我睡得挺踏实的。”

池震倒是被这人逗乐了,“怎么着,小陆警官揍一顿我就舒服了是吧?”

陆离觉得其实真差不多,但还是笑的低下头去,边朝他摇手边说不是不是,他想多了。连池震这时候说话没大没小都不在意。

池震没理他,他觉得陆离笑起来挺好看的,继续朝他贫嘴,“这怎么能是想多呢?能让陆警官睡个踏实觉是我的荣幸啊。”

陆离抬起腿来踢他腿一下,没使什么力道,“不要这么说话。”不经然间拖长略带沙哑的尾音让这句祈使句有了些撒娇意味,陆离说这话时眼里还是笑盈盈的,微长的头发在房间的灯底下微微泛黄,他盯着陆离的唇很久,那薄薄的两片儿形状很好看,像个猫儿唇似的,就是颜色有些淡,没什么血色。

池震知道陆离过得不好。于是他尝试开口问。

“你怎么了。”陆离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他。

“嗯?”他看着陆离,挑着眉抿了抿嘴唇,用喉咙发出一个音节,作为两个句子之间的衔接。

接着他叹息似的,对着呆坐在那里的陆离问,“你怎么了。”

因为池震知道,那一刻,陆离在看他身后的空气。他要问问陆离他在看谁啊。

——

陆离觉得名为池震的生物始终都是如一的。根本不存在几岁几岁的池震,有什么差别,都是他。

——

问题还在等他去回答,他可以一直等着。但这样故事就没办法继续下去。

池震起身,顺手从床头的抽屉里头拿了瓶被扔在最里头的药瓶,接着扔给他说你吃了吧,吃完早点睡,“不急,咱明天再说。”

陆离接过药来,放旁边不吃。他看上去很倔,坐在那里不动。

池震拍拍他说你起来,“去睡吧。咱明天再说,我又不能跑了。”这下陆离才肯慢吞吞的站起身来,满身不愿意的气息往外散发,气场瞬间两米八。

然后两米八的巨人往那张两米一的床上一躺就睡着了。池震无奈,扯了条毯子自己裹着,也窝在沙发里睡了。

快要天亮的时候陆离被一整晚的噩梦缠得难受,满身的冷汗,焦急的蹬着被子,池震本来睡的就浅,他看着在床上闹腾的陆离,没忍住伸出手去给他顺毛。

顺毛自然是没有用的,当池震的手抚上去的那一瞬间陆离就睁开了眼睛。

他一脸惊慌地看着池震,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试图从这有限的空气中求生。

池震知道怎么让他活下去,他裂开嘴角,牵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身上不轻不重的锤了一下,陆离呆呆的随着他动作,他还没反应过来要干什么。

池震朝他笑,“打我两下,就好了。”

陆离很快反应过来,对着刚刚那地方又了给他来了一下。一声闷哼,“行了您,”池震捂着刚刚那地方,真疼,“您这下可算能睡着了吧?”

陆离没理他,揪着被子翻过身去,嘟囔了一句“睡觉”头又沾了枕头,却没想后半程基本上用来反思自己到底有没有打的特别疼,连睡着都是断断续续的烦得很,直到最后意识到“反正打的是池震,疼不疼的管他呢”这件事的时候,天微微亮了。

温妙龄今天碰到了买咖啡的陆队,觉得他身上那股没睡醒的暴躁气息今天尤为浓重。

陆离被咖啡吊了一天,好歹撑到了下班回家满身都疲倦的像被揉过了一团,钥匙往腰间一别,看了看坐那儿等他的池震。

叹一口气,“我们昨天说到哪了?”

男人起身,走到厨房旁边给他倒了杯水,温的,递到他面前去,然后也顺势坐下来,“说到让你吃药了。”

这时候还不忘贫嘴。陆离白他一眼,不过想想确实没什么不对,昨天他们确实是在这里结束的。天知道他俩为什么忍不住就跑了题,导致正事没讲一点,光顾着跟池震扯皮了。他这人特效率主义,准确来讲是十分情绪化并且十分暴躁的行动主义者,不知道为什么对待池震就可以拿出些耐心来,愧疚吗?陆离在心里默默思考着,可能有,但绝对不只是这个原因。他想起那些难以忍耐的触碰和亲吻,他始终有些无法面对这样一份感情,像葡萄酒,经不起运输,或者,没来得及发酵成熟就已经被开了口子,酒味舔舐跳动的心脏,他们用那一床柔软的被子包住月光。

是的,他俩当时就已经有了这层不明不白的关系,一如他俩之间的暧昧的默契一般,隔雾看水光,或者说,烟尘里的星星点点火像烟花,顺着引线蛇一般蜿蜒,让他们两个的理智安静的爆炸。

这般以后沉默了良久,陆离觉得这种事对于现在的池震来讲还言之过早,又不早,毕竟这些事都是他做的,他有知情权。但他就是没来由的,对着坐在对面,默默听着他讲的池震升起一股烦躁。

池震喝了一口水,“就是说,”他又吞咽了几口嘴里残留的水分,像是枯干沙漠里的鱼搜寻着水那样刮肠搜肚一般组织着唇边的辞藻,“咱俩在一块了,……又分开了,是吗?”时间里静默的喧嚣从来没有如此刺耳且难熬过,他尝试着凭借真诚的询问眼神来像陆离求助。

他又想起来他们俩第一次在天台亲吻那次,陆离说他不是个东西。

池震知道,最有可能的就是,他抛下陆离走了。走的很彻底,导致他这次回来的时候,陆离看见他是那样一个表情。

“你没走。”

池震惊讶的看着陆离。他只是轻轻的合上眼,又慢慢的睁开,像是印证他所说的话是真的一样。

陆离起身,主动拿出那瓶药瓶来给他看,“你这不是没走吗。”

4.

陆离一连跟警局里请了好几天的假,回家时把钥匙一扔,拽着池震的领带直接进了卧室。池震见他这一副样子,特紧张的咽了咽,“哎…咱不能先吃饭吗?”

陆离几乎十分粗暴的将他摔到那个小沙发上,自己却直接半躺着,身上还盖了床被子。

池震……

“你听我说。”

其是池震刚来警局那会儿,他俩也不是上来就称兄道弟的,彼此膈应了那么久,互相看不上也是最互相知根知底的,折腾了好多年, 谁是什么样心里不还跟个明镜儿似的。一开始池震总是不愿意跟陆离挨得太近,怕他又念起何年何月的陈旧老账来暴起伤人,只能远远地坐他斜对面,用分外忧郁的眼神看着他。这些陆离都知道。

他俩是在桦城的十字港那边找着的默契,准确地讲,是从抬杠的默契切换到合作的默契。“那我觉得咱俩应该挺厉害的吧?不是什么……”他刚想从嘴里冒出句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种鬼话,还好舌头碰了牙,求生欲让他硬生生将这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陆离愣了愣,随即就笑了,“是挺厉害,”他说,“桦城的神。”

“这么厉害呀!”池震眨了眨眼睛问道,用他特有的明亮眼神看着陆离,“那你可得给我讲讲啊。”他说话时总喜欢摩挲下巴上的软肉这个毛病看来从他高中时期便有了,他现如今忍不住将手放在下巴上,微微低头却又抬着眼睛,好让自己那还不算长的头发盖过自己的眼神, 他看着陆离有些微微肿起的眼皮和逐渐消瘦的脸,以及从他眼中他能看见的自己。

没关系,池震想,他会一直陪着陆离,听他讲故事,他们的故事一直都是好的。

可是陆离似乎不愿意,他看着陆离几乎快要合上的双眼,于是站起身来,径直朝床边走了两步,靠着坐在那儿的陆离坐下,柔软的布料刮蹭,将他们的轮廓勾勒出来。池震走过去,温暖的大手穿过陆离后脑的柔软细发,将他慢慢搂向自己,陆离再次真切的感受到那股温暖,并且闻到他身上的好闻的古龙香水味道。距离近的几乎可以接吻。

“我们之前吻过吗?”

“煞风景。”陆离对着目标,一启唇舌便吻上去,之后是怀念已久的失控放|纵和唇|舌|交缠点燃的快|感,占有或是被深|入的索取,都是他所阔别已久的温度。

——

等陆离享受够了那些缠||绵||快||感的把戏时,他轻声对池震说,“喂我吃药。”

池震随手拿起床头的那个药瓶,放手里看了看,深棕色的,里边而是些白色的药片儿。但是标签被撕了,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是什么?池震摇了摇,药片在他手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池震不知怎么有些心虚,他想着问问陆离这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他第一天给他的时候反而不吃呢?到现在反倒要他来喂了。

陆离看着手里只拿了一颗药片池震,那股暴躁劲儿又爬上他的咽喉。他总是这样,最大的情绪全都留给池震,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

“还有吗?一片不够。”

池震拿出当年跟陆离谈判的架势,问他道:“你先跟我说这药是什么?”

“安眠药而已。”陆离毫不示弱的反击,大有理不直气也壮的气势。“一片当然不够,我都重度——”

没等他说完池震便打断他,“有我还不够吗?”

陆离点点头。池震头一次了解到在一张惨淡的脸上,你能看到的所有暖黄色灯光或是深色阴影全都可以变成传达陆离的利器。他看见陆离看向他而不是他的背后,甚至不是看向他手中的某个药瓶。

他要他。

他要他喂他。

池震还是觉得不放心,让他闭眼坐好。

于是陆离只喝着了一片药。

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片对现在的陆离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作用,他那一夜睡的很踏实,只是因为池震在。

——

“陆离,醒醒!你别吓我呀陆离!”

陆离是被摇醒的。准确的说,还有他脸上的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温热液体,耳边传来的熟悉声音以及……快要窒息的压迫感。

陆离缓缓睁开眼睛,并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呻|吟。

伏在他身上的男人察觉到陆离的动作,立马像只大型犬一样抱住他,“你醒啦!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说到这,池震住了嘴。

“你还以为什么?”陆离笑笑,“我没骗你。那真的是帮我睡觉的药。”

池震连忙点点头。说他保证以后绝对听陆离的,再也不怀疑他了。

“那我今晚吃药的时候,你还得喂我。”顿了顿,他斜着眼看向那个床头摆着的小药瓶说,“正常用量是一瓶盖,昨晚那些根本不够。”说起这话来他一点也脸不红心不跳的,还十分大胆地将手伸进池震的那一头卷毛里扯着他那几根卷毛撒欢。

陆离直起身子,他已经懒得动了,干脆一直这样在床上坐着,“然后,等我今晚睡着的时候,你就不用过来给我盖被子了。”

池震光觉得被他揭了老底忙着害羞了,没仔细想,满脑子都是“哎呀小祖宗说什么是什么”如此没大没小的想法之流,不过陆离体型上确实要比池震瘦一圈,叫声小祖宗还显得他年轻呢。

——

陆离在喝下一大把小药片之后安静了许多,他依旧是那个姿势,或者说一天都没有动过,现在,他靠在池震的肩上。

他说他俩曾经是桦城的神。

池震吻他的额头一下,说他知道。

陆离接着说下去。

后来他俩还一块去过好多地方,全当公费旅游了,当然,也有正儿八经的度假。吴文萱那案子判了以后,池震和陆离在那次拥抱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当时,”陆离轻声道“我俩还说是兄弟呢。”

池震听得动容,不由得将陆离往自己怀里楼的更紧,“这事是我混蛋。”

“你不是混蛋,你没有扔下我。”陆离还是那副语气反驳他道,“你回来了,你还是桦城的守护神。”

“池震,你没有扔下我,”陆离非常认真的重复一边道,“你是一个好律师,更是一个好警察。”

陆离说完这些就已经有些困了,他的上眼皮开始频繁的跟下眼皮打架,或长或短的间歇性失明让他有些看不太清他们现在靠在一起,并且十指相扣的那两只手,他逐渐的看不清并且失去意识,但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又奋力拉着住他的灵魂。

“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于是陆离搓了搓眼睛,“在我还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我策划了一场告别。”

池震捏了把汗。

陆离继续:“并且我也真正去实施了,一切都很顺利。”

“走的是我,混蛋的是我。”陆离道。

……

“你不能!你给我清醒一点!陆离!”

无论他如何尝试揽紧陆离,怀里的人都丝毫没有反应。他头一次见陆离睡这么熟,池震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脸,又捏了捏,一开始是轻柔的像恋人之间的亲昵,后来力道不自主的加重,陆离的面部肌肉也变得扭曲。

“你醒一醒!”

“你这不是又抛下我了吗?”

……

————

陆离是柔软的,毫无疑问,任凭他池震现在如何摆弄或是抱紧他都没有用,他扶着陆离的手搭上自己的肩头,再去揽住他身体时那只手又滑下来,无力的倒在床上。

陆离的身子真的很小,他将他整个儿圈在怀里,鼻尖儿抵着他的发梢,池震不自觉的想要亲吻他,陆离仅仅留下的温度只停留在此时此刻的他的怀里,填充着整个宇宙的虚无。

——

他抱着陆离好一会儿,觉得冷。看了看怀里仅仅穿着一身浅灰色家居服的陆离又觉得心疼,他闭着的眼睛和轻轻抿着的嘴唇,以及逐渐失去血色的苍白的脸,都是池震鬼使神差一般靠近的理由。他扯过那床被子来,就着相拥的姿势两个人躺下。

“咱们睡觉,阿离”,陆离略微显出棕色的头发搭在他的胳膊肘上,侧躺着小脸儿朝向他。池震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陆离的脸上有一层细软的茸毛,捧在手心时那种感觉很舒服,“…”

晚安了。

————

如何杀死18岁的池震?

伤口?

不是的,池震记得第一天晚上他给陆离做饭吃,切菜的时候手快了两下,割出一道口子。他没感觉到疼,那里也没有流血,他只是看着拿到口子慢慢的愈合。

陆离没吃药的那天晚上,他是疼醒的。准确的说,那种疼痛是从一团混沌里逐渐清晰,并且是一阵剧烈的抽痛从心口传来,像是濒死的心脏被万般疼痛的荆棘束缚着,每一次都会有更多刺扎进那些血肉里一般,他睁开眼睛,于是看到了噩梦缠身的陆离。

他需要他。于是池震醒了。

陆离只吃了一片儿药的那天晚上,池震和陆离几乎相对而眠,池震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陆离,他能安分的睡觉这点让池震再安心不过。

于是那晚,池震出乎意料的,也没有失眠。

后来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在陆离喝下那一大把药片儿以后,池震从未如此想要拥抱他。他头一次清晰的触碰到真实并且柔软的陆离,安静的就要阖上眼,他一下一下的摸他的头发,逗他笑,给他插科打诨。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头一次,池震发现自己在着急的时候还会哭。

池震感到疼痛,从他触摸陆离的指尖开始,十指连心却是不进心尖的那扇门,硬是沿着血液,气体,爬满他全身。

现在轮到他整个人都被那个荆条捆着了,他的每一寸皮肤都沾上陆离身上那股薄荷叶儿的气味,却像是火烤一般让他饱受煎熬。泪水或许有用,但现如今只可当作鸩酒。

他的浑身都被隔开一道道口子,难以复原,伤口却很快溃烂蔓延到他的全身,他感受到那股温热的液体慢慢溢出他的身体。

向下看是腹部和血,和他被染红的外套。

———池震也离开了。

———————

『屋里有过人吗?』

『没有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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