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个精神病人，整天什么也不干，就穿一身黑雨衣，举着一把花雨伞，蹲在院子潮湿黑暗的角落，就那么蹲着，一天一天也不动。架走他他也不挣扎，不过一旦有机会，还穿着那身行头打着花雨伞原位蹲回去，那是相当的执着。很多精神病医师和专家都来看过，折腾了几天连几句回答都没。于是大家都放弃了，说那个精神病人没救了。有天一个心理专家去了，他不问什么，只是穿的和病人一样，也打了一把花雨伞，跟他蹲在一起，每天都是。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终于有一天，那个病人主动开口了，他悄悄地往心理专家那里凑了凑，低声问:“你也是蘑菇？”
这是我很早以前听过的一个笑话。好笑吗？
我已经不觉得好笑了。
类似的事情我也做过，当然，我不是什么心理专家，也没有把握能治好那个患者，但是我需要她的认同才能了解她的视角、她的世界观。
她曾经是一个很好的教师，后来突然就变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就是蹲在石头或者花草前面仔细研究，有时候甚至趴在那里低声地嘀咕——对着当时她面对的任何东西，也许是石头，也许是棵树，也许什么都没有，但是她如此执着，好几年没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就自己认真做那些事儿，老公孩子都急疯了她也无视。
在多次企图交谈失败后，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跟她做着同样的事情，那是我。
与她不同的是，我是装的，手里攥着录音笔随时准备打开。
那十几天很难熬，没事儿我就跑去假装研究那些花花草草、石头树木。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猜我也快入院了。
半个月之后，她注意到了我，而且是刚刚发现时的惊喜。
她:“你在干吗？”
我假装也刚发现她:“啊？为什么告诉你？你又在干吗？”
她没想到我会反问，愣了一下:“你到底在干吗？”
我:“我不告诉你。”说完我继续假装兴致盎然的看着眼前那根蔫了的草。
她往我跟前凑了凑，也看那根草。
我装作很神秘的用手捂上不让看。
她抬头看着我:“这个我看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那边好多呢。”
我:“你没看明白，这个不一样。”
她充满好奇的问我:“怎么不一样？”
我:“我不告诉你！”
她:“你要是告诉我怎么不一样了，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
我假装天真的看着她——那会儿，我觉得自己的表情跟个白痴没区别。
她脸上的表情像是看着小孩似的忍着笑:“你不会吃亏的，我知道的，可是大秘密，绝对比你的好！怎么样？”
我知道她已经坚定下来了，她对我说话的态度明显是哄着我，我需要的就是让她产生优越。
我:“说话算数？”
她:“算数，你先说吧。”
我松开捂着的手:“你看，草间这里吊着个虫子，所以这根草有点蔫了，其实是虫子吃的。”
她不以为然的看着我:“这有什么啊，你知道的这不算什么。”
我不服气的反驳:“那你知道的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笑了下:“我知道的可是了不起的事儿，还没人发现呢！”
我假装不感兴趣，低下头继续看那根蔫了的草，以及那个不存在的虫子（汗）。
她炫耀的说:“你那个太低级了，不算高级生命。”
我:“什么是高级生命？”
她神秘的笑了一下:“听听我这个吧，你会吓着的！”
我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她:“我开始觉得没什么，后来我发现，人不够高级。你也知道好多科学家都在找跟地球相似的星球吧。为了什么？为了找跟人类相似的生物。”
我:“这个我早知道了！”
她笑了:“你先别着急，听我说。我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要找跟人类相似的生物呢？也许那个星球上的生物都是机器人，也许他们都是在硅元素基础上建立的生命……你知道人是在什么元素基础上建立的生命吸？”
我:“碳元素呗，这谁都知道！”
她:“欸？你知道的还挺多……我开始就想，那些科学家太笨了，非得跟地球上生物类似的才能是生物啊？太傻了。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科学家们不笨。如果那个星球上的外星人，跟人类不一样，外星人不呼吸氧气，不吃碳水化合物，它们吸入硫酸，吃塑料就能生活，那我们就很难跟他们沟通了。所以，科学家不笨，他们先找到跟地球类似的环境，大家都吸氧气，都喝水吃大白菜，这样才有共同点，生命基础形态相同，才有沟通的可能，对吧？”
我不屑的看着她:“这算你的发现？”
她耐心的讲解:“当然不算我的发现，但是我想的更深，既然生命有那么多种形式，也许身边的一些东西就是生命，只是我们不知道它们是生命罢了，所以我开始研究他们，我觉得我在地球上就能找到新的生命形式。”
我:“那你都发现什么是生命了？”
她神秘的笑了:“蚂蚁，知道吧？那就是跟我们不一样的形式！”
我:“呸！小孩都知道蚂蚁是昆虫！”
她:“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其实蚂蚁是细胞。”
我:“啊？什么细胞？”
她:“怎么样，你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其实蚂蚁都是一种生命的细胞，我命名为‘松散生命’。蚁后就是大脑，兵蚁就是身体的防卫组织，工蚁都是细胞，也是嘴，也是手，用来找食物，用来传递，用来让大脑维持。蚁后作为大脑，还得兼职生育系统。工蚁聚在一起传送的时候，其实就是血液在输送养分，工蚁兼职好多种功能，还得培育新生的细胞——就是幼蚁。蚂蚁之间传达信号好化学物质，对吧？人也是啊，你不用指挥你的细胞，细胞之间自己就解决！明白吧？其实蚂蚁是生命形式的另一种，不是简单的昆虫。你养过蚂蚁没？没养过吧。你养几只蚂蚁，他们没几天就死了，就算每天给吃的也得死，因为失去大脑的指挥了。你必须养好多只，他们才会活，就跟取下一片人体组织培养似的，只是比人体组织好活。咱们看蚂蚁，就只看到蚂蚁在爬，其实呢，咱们根本没看全！蚂蚁，只是细胞。整个蚁群才是完整的生命！松散生命！”
我感觉很神奇，但是我打算知道更多:“就这点啊？”
她:“那可不止这点儿，石头，很可能也是生命，只是形式不一样。我们总是想，生命有眼睛、鼻子、胳膊、腿，其实石头是另一种生命。他们看着不动，其实也会动，只是太慢，但是我们感觉不到，他们的动是被动的，风吹啊、水冲啊、动物踢起来，都能动。但是石头不愿意动，因为它们乱动会死。”
我:“石头怎么算死？”
她:“磨损啊，磨没了就是死了。”
我:“你先得证明石头是生命，才能证明石头会死吧？”
她:“石头磨损了，掉下来的渣滓可能是土，可能是沙，地球就是由这些组成的吧？土里面的养分能种出粮食来，能种出菜来，动物和人吃了，吃肉也一样，只是多了道手续！然后人死了变成了灰，或者埋了腐烂了，又还原那些沙土啊里面的养分了，然后那些包含着养分的沙子和土聚在一起成了石头，石头就是生命。”
我:“聚在一起怎么就是生命了？”
她严肃的看着我:“大脑就是肉，怎么有的思维？”
我愣住了。
她得意的笑了:“不知道了？聚在一起，就是生命！人士，蚂蚁组成的松散生命也是，石头也一样，沙子和土聚在一起，就会有思维，就是生命！石头听不懂我们说话，也不认为我们是生命。在它们看来，我们动作太快，升的太快，死得太快。你拿着石头盖了房子，石头还没感觉到变化呢，几百年房子可能找他了，石头们早就又是普通石头了，因为几百年对石头来说不算什么。在石头看来，我们就算原地站一辈子，它们也看不到我们，太短了！”
我目瞪口呆。
她轻松的看着我:“怎么样？你不行吧？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和石头沟通。研究完这个，我再找找有没有看人类像石头一样的生物。也许就在我们眼前，我们看不到。”说完她得意的笑着蹲在一块石头边仔细的看起来。
我不再假装研究那个草，站起来悄悄走了，怕打扰了她。后来有那么一个多月吧，我都会留意路边的石头。
石头那么漫长的生命，在人类看来，几乎没有尽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