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月份的天气说热也不算热，冷也不算冷，偶尔闷闷的，下场雨就好了，可是秋天的雨哪里容易。
路上的行人已经换上了风衣，女人们通常在长长的风衣里藏着短短的裙，就算觉得有风也坚决不把排扣系上；男人则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两派人物，一件风衣，截然不同的世界。CBD的地皮又这样金贵，极少有树，孤零零的一两颗栽在二三处，落下的叶子很快又被环卫工扫了去，这里的人仿佛不允许被告知季节。但是大家总是那么行色匆匆，春夏秋冬也并无二致。
“真是没想到成子会嫁给那样的人，不管哪里都看不出那个男人半点好。”
中森青子听着同事骂得酣畅淋漓，排山倒海，自己怎么也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地嘬着咖啡，偶尔应和两声，便足以满足一个合格听众的要求了。天色已晚，两个人在街上扯着漫长的影子，接着到了电车站台，中森青子才得以从这慷慨激昂的声讨中解脱。“准备回去了，你快睡吧。”她安抚好电话那头的中森警部，踏上日复一日的准点电车。
一晃过三冬，三晃一世人。两年前年届花甲的中森警部光荣退休，开启养老之路，对于自己的退休计划，中森警部早已计划妥当，养老金还算丰裕，夏天去金泽和北陆海岸，冬天去富士山和籍根，如此欢欢乐乐的安排，却一直没有落实。儿女是父母一辈子的债，他的喜和忧与中森青子密不可分，虽然中森青子只是一名小小的干警，日常工作也都是文书方面，他总是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本来他是不想让女儿去当什么警察的，拗不过她铁了心要去；操心完工作，又要替她思量人生大事。中森青子闹着要独立，在外面租了房子，他也只能在那附近招揽老同事帮自己盯着点，担心自家的花一不注意开成了野花。
要说起这个，中森警部心里还是有些积郁和遗憾。原本自己以为可以把女儿托付给隔壁黑羽家的小子，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也算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终归比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臭男人好多，天不遂人愿，谁知道黑羽竟选择了出国，眼睁睁一桩花好月圆的佳话就这样折腰了，中森警部着实不太痛快。话说回来，他也曾试探女儿的意思，见她好像并没有那种少女怀春的心思，他实在郁闷。毕竟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中森警部又把希望寄予在其他熟人的孩子身上，热火朝天地安排了几次见面，结果自家女儿倒是一点火星都没着，反把自己的那一份热忱浇了个透心凉。
中森青子未尝不知道父亲的意思，可是自己压根就没想过结婚，她既不憧憬也不期待。在二十一岁那年，她迎来了热销高潮，有五个男人前仆后继向她求爱，其中两个是大学同学，可以忽略不提，稍值得说一嘴的就是一个比她年长五岁的互联网公司职员，住在她楼下，曾不止一次对她提起二人初见的场景：“你的头发随意披着，身上一件荷叶边上衣配米色背带裙，才那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在我心里住了好久好久。”
这话很文艺，中森青子刚开始听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块像松糕一样软软的绵绵的，可是这人老是说，说得她厌倦了。三番五次请她吃饭，她就干脆两耳不闻，他说：“我不会放弃的。”她被烦得透透的了，随手翻出一张和黑羽快斗的合照，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有男朋友，彻底了结这段关系。
用黑羽快斗当挡箭牌的事，不厚道，但好用，她也没敢和他说，不过她想，黑羽快斗在国外的烂桃花一定比自己多几倍不止，谁能保证他有没有利用自己呢？她又想这家伙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天天香车宝马纸醉金迷？天天美女如云香衣粉鬓？其实上次见他还是今年二月份，高瘦的个子留着黑头发，倒也没有学欧美那边的浮夸打扮，只是单单看他和香水柜台的小姐都能谈笑风生，中森青子很不是滋味。好像他的世界早就变了，自己还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高中生。她不懂亲吻，不懂恋人之间的情调，更不懂床第，她单纯得如此不经世事，却也如同好奇的婴儿般在渴望爱。
两个人虽说分隔在大洋两端，也会找个双方都合适的时间打越洋电话，两个人的对话内容十分乏味，参与其中的人却聊得津津有味。中森青子最喜欢陷在新换的被子里，享受着薰衣草洗衣液的香气将她包裹起来，她把开了免提的手机放在左耳侧边上，然后盯着天花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电话那头有时候只有黑羽快斗的声音，有时候有车辆的鸣笛，有时候有咖啡在壶里沸腾的声响，有时候甚至能听见几句英文新闻播报。她就喜欢通过一通电话去感受那边的五花八门的世界，这令她无比新鲜。
“今天和朋友去了新开的甜品店，特别特别好吃…”她就是什么都想分享，因为以前这些事都是他陪着自己一起做，他现在陪不了，也要让他知道…就像他也做了一样。然后她看着吊灯上的花纹，又静默了一会儿，心里胡乱地凑着数字做加减乘除，算的数好像无限大，自己却无限小。
“快斗想过结婚吗？”
那头的人显然错愕了几秒，嘟囔着说：“当然没有了…”
又是一段长久的静默后，黑羽快斗的声音响起了：“你居然在考虑结婚吗？可是你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吧？”“倒也不是想结婚…”中森青子有些气馁地答。
这让她又偶然想到小时候的一件往事。玩过家家的时候不知道谁问了自己一句，以后要和谁结婚之类的，她好像说的是随便。把这件事分享给黑羽快斗，他似乎有些不满，稍微大声道：“这种事小时候随便可就算了，长大了你应该慎重考虑吧。”中森青子的语调不由自主大了起来：“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考虑谁啊！”
电话那头的人咂咂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只说了句晚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