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愈发清楚人与机械之间的区别了。
就好比我虽然受到了这位名为Morris的仿生人的帮助,但我难以理解他这么做的意图,因为他并不认识我——我从不在公众面前出现。并且他毫无帮助我的理由。
莫非出故障了?我思考着这台高精密的机械是否有出现程序错误的可能性。他大约不会知道身后这位受到自己帮助的人类的大脑里又产生了什么奇怪的思想。然而正如Morris所说,这是一条能快速通往画展外的通道,在我还未思考出个什么结果来的时候,我前面的Morris已经推开小道终点的门走了出去。
这时我也突然反应过来,即使他出了故障,貌似也和我没有太大关系,我并不可能帮他修好他故障的地方。Morris站在门口,帮我扶住了门,我微微鞠躬以示感谢,快速走了出来。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舒了口气。那一瞬间我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然而他很快又恢复了到那张过度冷静的脸,对我说:“Mr.Hudson,就在这里告别吧。希望还有下次再见的机会。”
我点了点头,再次向他道谢,然后转身向远处的地铁站走去。十分庆幸这座城市保留了那么一点几十年前对于交通工具的设计,至少用不着只能选择列车长和列车员全部都是机器的悬浮式列车。
自那次与Morris莫名其妙地相遇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天。我如同往常一样把自己塞在画室里画画,有时画些众人眼里所谓幼稚的风景和动物,更多的时候是在画一些杂乱的线条和几何图形拼接交错的,毫无意义的画。
其实有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的手究竟想帮大脑表达出什么,有时我心中对此分外清明,有时又是一片混沌。我不清楚这对我的职业来说是否算是好事,不过我也极少为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思考,大概一向随心所欲惯了,规划起自己的未来总感觉像是为自己的将来捆绑上金属框架。
话说回来,因为觉得长久地待在家中总不是回事儿,所以在和Morris相遇之后第四天的晚上,我去了一家之前经常坐的酒吧。并非那种嘈杂的音乐和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充斥着的酒吧,而是更偏向于品酒。
我本人对酒没什么研究,可却很喜欢这种氛围。于是我每次去都只是点一杯度数较低的酒,有时甚至就只点果汁。
极巧的是,明明我之前从未在这里见过Morris,这次却在这里看见了他。我庆幸自己选择了酒吧中较为隐蔽的一处坐了下来,然而他仍然一眼就看见了我,我才终于想到,他是仿生人,这昏暗和所谓隐蔽的地方对他来说就像酒吧的天花板上每处都安着高瓦数灯泡一样。
要是视线都对上了我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的话,未免显得有点过于奇怪。我只好冲他点了点头,然后他微微笑了一下,走向酒吧另一处。这时我注意到他周围还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性,Morris大约是来这里谈论工作。
这样我也算避免了和人交流。
面前的高脚杯中盛着淡蓝色的酒液。漂浮在上的冰块将酒吧里的暗黄灯光折射进酒中,我盯着不断交换位置的冰块反出的光发呆。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又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然后身后传来了一声“Mr.Hudson”我回头,发现Morris站在我的身后。
糟了。我心想。
看起来Morris没有像我一样觉得在这里碰见对方是件很尴尬的事情。我多么希望那几个男性能赶紧来这里把他拖走去谈生意,或者别的什么都行。但他现在已经站在了这里,那么我也只能说:“好巧,Mr.Payne。”
Morris相当自然地坐在了我对面的位置上。我并不知道除了打招呼还能说些什么,于是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这位仿生人先生明显要比我更精通与人交流的技巧,他率先开口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我也没想到。”我说。
然后有一名服务生走过来,把托盘上的酒放在了Morris面前。看见这一举动的我立刻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他轻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抬头看着我。
“希望它不会让你短路。”我挑了挑眉,说道。这可以说是一句相当带刺的话,我猜他肯定能听出来。
“哈哈。”他笑了一下,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按理来说他的识别系统应该已经向他的大脑传递了面前这个人相当不礼貌且因为他的到来坐立不安的信息。但是他并没有做出相应的举动。
这令我很好奇,脑中再次冒出他是否出现了程序错误的想法。然而当前更为重要的事情是要让他离开我附近。这倒并不是因为我觉得他是半仿生人,而我并不想和仿生人打交道。说真的,如果是一个人类这么做,我照样会像现在一样。
在现在这个社会里,人们交流起来,就像是两个不会打手语的哑巴,依靠损坏的声带发出的无意义的声音交流一样。没有必要,并且还十分麻烦。
和仿生人也是一样。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对面Morris的眼睛,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应该说什么话能让他快速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