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狐后亲自打理的午餐实在是美味,不管是吃惯了九重天精致餐食的连宋殿下,还是平日里随意打发的墨渊上神,都是赞不绝口。在东华的一番热情推介下,可谓是一番风卷残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斟上一杯酒,桌上的饭菜已经一扫而空,是以当凤九娘端着一大锅荷叶粥上前来时,看到空空如也的一桌子盘子,也是略有震惊的。好在凤九娘也是见过世面的,在娘家聚餐时,兄弟姐妹孩子们多,更是上一个菜就被扫光一个菜的,只是平时被各种礼数克制的上神们也能有如此表现,凤九娘深觉自己和狐后的厨艺确实不错。
一大锅清凉的荷叶粥端上桌来,又是一股清香袭来。先将新鲜采摘的荷叶切成细条,洗净后先用水汆过再切成小片,待小火熬煮清粥半个时辰之后,加入荷叶片大火煮开即可,闻起来,倒是比那荷叶糯米排骨更多一丝清香的气息。待荷叶粥自然凉透,盛入小碗中,再滴入两滴用薄荷叶蒸馏萃取的薄荷汁搅拌均匀,一碗碗清凉解暑的薄荷荷叶粥就完成了。这粥,东华也是第一次喝。他原本还拿个勺子准备一口口喝,没想到第一勺下去,一股浓浓的凉意,就随着粥缓缓而下,那清凉从上至下,顿时感觉浑身清凉,神清气爽。顾不得礼数,东华端着小碗,一饮而尽,尤觉不过瘾,见锅中还有,自己又盛了一小碗。众人见东华一副享受的模样,纷纷效仿。“这是什么粥,果然舒爽,尤其适合这炎炎夏日!”连宋一阵惊叹之后,凤九娘才将这粥的做法慢慢道来,原来是她这些年云游四海,从凡间学得的做法,尤其那薄荷叶,是他们从凡间带回的种子,正好前阵子得空播种,刚长出的第一茬薄荷叶。
“原来小白喜欢亲自种花种菜,研究各色菜式,都是随了她娘亲啊!”东华低声自语道:“小白,早点回来,让为夫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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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足饭饱,东华心里心心念念的还是他所不知道的那些凤九和他的往事。思来想去,虽然他平时从不在意什么礼数,但若是当着人家至亲长辈的面来讲着小白的辛秘往事,还是略觉得不妥。趁着饭后闲聊的空档,东华在连宋耳旁轻声嘱咐了几句,连宋会意道:“叨扰了大半天了,今日午餐也真是辛苦了狐帝狐后了,不如东华你带我们出去走走消消食,也好让狐帝他们休息一下,也有时间好处理些青丘的公务?”东华看狐帝也没有反对之意,正合了他的心意:“这雨泽山上绿树成荫,凉风习习,不如就去山上走走?”
一行人告别狐狸洞,不多时便登上了雨泽山。此时已不是日头最盛之时,雨泽山上步梯的两旁,种满了杨柳,初夏的微风吹拂着丝丝垂坠的柳叶,在空中缓缓而动,阳光透过柳叶照射出斑驳的树影,很是惬意。东华领着众人在半山腰的亭子歇了下来,俨然一副主人模样,招呼着众人各自坐下,又幻出一套青瓷茶具,只见这茶盏底部,都有一条红白相间的锦鲤,倒上茶,微风一吹,便犹如一条条彩色的鲤鱼在杯子游来游去,是以有个俗气的名字,唤做“年年有余”。自从妙义渊一战之后,东华到是有点喜欢这种种的好彩头了。
和风,日影,垂柳,凉亭。
小白,你曾和我讲起过这雨泽山上的这座凉亭。那时,你说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带我来看青丘的星星青丘的夜空。你说,躺在往生海边的沙滩上,静静地仰望深蓝的天空,漫天星辰如珠玉洒落,星星点点,是一种幸福;你说,靠在雨泽山上的凉亭边,望着荷叶满塘,月光洒在往生海上折射出波光粼粼,看着那一个个家庭一座座房屋中掌起的晚灯,也是一种幸福;你还说,在雨泽山上看日出日落,看那清晨和傍晚飘起的袅袅炊烟,那大手牵着小手一片欢声笑语的上学路,那辛勤挥洒汗水却郎情妾意越干越有劲的田间地头,也是一种幸福,稳稳的幸福。你说,那太晨宫的小灵狐伤情地回到青丘的那段时日,那承虞国的白小九助我完成历劫黯然地回到青丘的那段时日,你都常常独自一人,在此处远眺,发呆,一坐便是一整天。
小白,你想守着青丘,我便守着你。我又来了,让司命他们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好么?
东华靠在凉亭的柱子边,望着阳光下的青丘,一片祥和,除了青丘女君此时尚未归来,其余便没什么遗憾了。众人见东华出神的样子,知他是又想念凤九了,各自默默地或喝茶,或看景,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扰东华。
等东华从回忆中醒来,变换了情绪,坐在了凉亭边的石凳上。重霖已将茶晾得温热,还是碧浮春。东华两个手指轻轻端起茶盏,浅酌了一口,缓缓道:“继续讲讲小白的事情吧。今天该从哪里说起了?”说完,环视了一眼众人。这些人中,除了墨渊,各个都有点关于小白的小秘密,今天是时候说一说了。
故事要从小凤九前往琴尧山寻找,不慎掉入魔族说起……
往事一幕幕,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不同的凤九;每个人口中的凤九的故事,都让东华唏嘘不已。当年在梵音谷,连宋只是简短地说了几件重要的事情,当然连宋也是听司命酒后简短地说了那几件重要的事情,如今真可以说是真相大白了。“原来,小白对我的爱,那么深那么苦,而我,又有多么不自知,才白白错过了那许多!”
原来,那时候的小白已经是个敢做敢当的性子,当精卫鸟趁乱带她离开魔族时,她说:“可是帝君是为了我才和魔族起争执的,我不能这样一走了之!”小白,好样的!我当时只以为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吓得自己逃走了。
原来,小白放下身段在太晨宫当仙娥,竟五次三番被知鹤欺负,若不是成玉恰巧赶到,说不定小白早就性命不保,可她为了能默默地多见见我,给我做些好吃的,竟在太晨宫的厨房里,辛劳了那么多年。难怪白浅大婚时再见,她要那般和知鹤针锋相对。
原来,小狐狸真的没有不告而别,她是真的伤透了心,也伤透了身,才放下的。原本是姬蘅冒领了小白修改短刀图的功劳,还一幅太晨宫女主的做派,才让小狐狸气恼万分挠了姬蘅的脸,而我竟然罚了她的禁闭,还那么多天没有理她也没有找她;原来小狐狸没有不告而别,但在她离开前,被姬蘅的雪狮打得遍体鳞伤,也被我和姬蘅婚讯深深伤了心。小白,你内心是有多通透,司命一番话说得你立刻决定要放弃我,离开太晨宫。司命说“两千多年的执念,能坚持已是不易。从前帝君身边没有其他人,你喜欢着他,也能算是一种美好的固执,可如今他要变成别人的夫君了,你若再是如此这般,恐怕这段感情就会化为令人生厌的纠缠,若让自己陷得更深,今后的人生,或许会变得不幸。你人生那么长,何苦要不幸呢?”小白,司命真是值得托付的好朋友,我虽也想怪他刻意隐瞒,没有让我早早地识得你这青丘小帝姬,但他确确实实是为你着想。小白,那六角凉亭里的烤红薯,我知道是你做的,那时我以为你是为你抓伤姬蘅的事情来道歉,我想办完姬蘅的事情,我们就能和好如初,我还想着那些日子为了让姬蘅能顺利逃婚,日日陪着她而冷落了你,还想为此要哄哄你,没想到你走了,一去不回,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一丝线索。你可知道,那时我翻遍各处仙山,也翻遍了整个九重天,却没想到你藏在了青丘。小白,你说这是不是天命的捉弄,平时里我什么都对你说,连孟浩在我眼前羽化的伤心事,我都对你说,唯独没有想到,姬蘅是孟浩的女儿,以及和姬蘅假结婚助她逃走这事,我竟没有对你说,直至我们大婚之时,发生变故,已经来不及说。
原来,下凡历劫,我以为我苦,苦到流泪,苦到莫名的心痛,都是因为劫中的那个凡间女子,那个白小九。原来,那是司命千方百计要成全你报恩的心,没想到却伤你更深。当那盘有毒的无忧糕让你入狱之时,我心疼,我心急,可你不愿告诉我真相时,虽我心里信你,却终究没有亲自带你走出牢狱。我如此负你,你仍在地牢中帮我挡了致命的妖刀。那日永别,我明知你不爱叶青缇,但我以为即便他死了你也不愿接受我。你可知我爱惨了你,我那时伤心,伤心我都愿意还你自由放你走了,你却还要在我面前跳下山谷,那时我怪过你的狠心,也狠我自己。现在才知道,你为了我历劫成功而受的苦,丝毫不比我少,明明自己身心俱伤,还要责怪自己。而那个时候,我甚至都还不知道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原来,在梵音谷中,我以为姬蘅只是想要频婆果疗伤,我也只是吃醋而已,没想到姬蘅如此阴毒,设计让我离开梵音谷让你找不到我,还对你说出那样的话,即便你放下自尊求她,她也不肯把频婆果分你一分,害你铤而走险才入了阿兰若之梦,才有后面的种种。小白,缈落的仇我们一起报了,姬蘅,我原已渡了她的秋水毒,已她恩义两断,可如今知她这么设计你,小白,该还的,我都会叫她还的!
小白,我如此对你,屡屡让你失望之极,害你入了阿兰若之梦,修为尽失,元神受损,你却仍然说不恨我。你说你希望遇到一个在你遇到困难时能出现,不会把你随手抛下的人,在你痛苦的时候能够安慰你的人,可小白,你才是那个当我遇到困难就出现,不会随手抛下我,在我痛苦时安慰我的那个人。你可知道,那日画舫中,你说我们没有缘分,说到了该放下的时候,我有多担心会来不及。结果这一次,我又没有来得及,又是你在我危险的时候,用你的全部救了我……
你们各自回了吧,我也要回炎华洞陪陪小白了。
炎华洞中
东华点上了烛灯,跪坐在凤九身边。
他拉过凤九的手,在手背上亲亲一吻;他理了理凤九的额发,在额头落下一个深情的吻。他拿出早晨滚滚储血的小瓷瓶,往凤九的嘴里滴了两滴,又划破自己的手掌,将自己的赤金血也往凤九嘴里滴了几滴,然后轻轻地将凤九侧过身来,在背后轻轻了拍了几下,才又慢慢将她放下来。
扯下发间的狐狸发簪,"小白小白,你在么?"那发簪微微闪过一道紫光。
“小白,知道么,你很好,一直都很好。你看,滚滚也知道心疼你了,他也要用他的血保护你。我虽然心疼,但那是他的一番心意,我帮你答应了。小白,日日要喂你,我手疼,滚滚也疼,为了我们,你要乖一点,早点回来。和佛陀一起,我是放心你的安危的,但你不放心我们是不是?”
“小白,还没有给你说,墨渊和折颜都收了滚滚做徒弟了,将来滚滚肯定比你厉害,你这个做娘亲的,可不能太落后了,快点回来继续修炼。有墨渊和折颜教导滚滚,那教导你的任务,便由为夫亲自来操心吧——”
玉筑国
这是凤九随佛陀下到凡间的第三个月了。三个月间,凤九跟随师父和师兄们已经走遍了三个国家,此时正在玉筑国。玉筑国连日遭受暴雨,山洪爆发,暑热天更造成瘟疫横行。此时凤九和师兄们化作凡人医者的模样,正将一座庙宇改成了临时医馆,全力救治乡民。
胸前的凤羽戒微微闪起,凤九停下手中的活计,走到庙宇的角落,轻抚着凤羽戒,轻声说道:“东华,乖,是又想我了么?我挺好的,你要保重自己。师父说了,等时机到了,我就能回去了。我去忙去了,你要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