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1）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

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

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点绛唇·桃源（宋 秦观）

偶尔想起这首词，眼前就出现了红衣的凤九和紫衫的东华。您品品，闭上眼品品。

（其实今天有一点点，一点点小甜甜哦，要注意发现哦！）

那是他的小白，他记起来了，是他的小白，那心底深处的一直心心念念在找寻的人，就是小白。她为什么走了？她去哪里了？她刚才说什么了？她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把刚才的画面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还好，她说的是：“东华，我爱你！等我！”还好，她没有不要我，他要我等她！！

一阵晕眩，他直接滑倒在刑台上。

1.

夜华和重霖还来不及收起他们快掉落的眼珠子，另一头连宋和折颜也急急忙忙赶到，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成玉元君。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都没出句话来，只剩下成玉上气不接下气。一支手指对着天空指了又指，只剩下个喘气声，还是折颜一语打破：“还不先把东华搞回去！”

此时东华已经瘫软在地。重霖轻轻蹲下，帮东华略为整理了一下杂乱的银发和外衫，小心翼翼抱起东华(重霖好难)，一行人往太晨宫走去。竟是一路无语。

太晨宫在稳重的重霖的打理下，随时都井井有条。重霖略费力地将东华安置在卧榻上，便去加了些白檀香。一群人围着床榻上的东华，又是半晌没个声音。连宋手握把扇子，指指夜华，想说点什么，复又收回那扇子。低头想想，又指指折颜，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是折颜，盯着东华看了半天，坐到床头将东华的手从云被中挪出，几根手指轻轻搭在脉上。众人紧张得看着折颜，焦急地想从折颜的脸上得到答案。折颜的神色看起来似乎还算稳当，不似以往眉头深锁的样子，众人略略缓了口气。把好脉折颜将东华的手放回云被，颇为体贴地帮他掖了掖被子，复又将手放在东华的额头上。一阵浅浅的仙气从额头缓缓注入东华体内，直至东华的身体微微动了一动，折颜才收起仙法。

折颜一只手端起一杯茶来，浅尝了几口，深深喘了几口气，才对着紧张的众人慢悠悠地说道：“那十八道天雷二十四道荒火，还要不了东华的命。那洪荒时代的战事，那诛杀缈落的决斗，哪一次他受伤不比这天雷厉害？何况我这几个月日日拿药保着，他自己也顾惜着身体的，放心吧，要不了多久就会醒转。”

一行人留下重霖在寝殿照顾东华，其余人一起去了正殿。

没有东华在似乎真的气氛比较放松一些。连宋再也忍不住他的关心（和八卦之心），挥着扇子就开说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都看到了么？这多出来的天雷就不说了，怕是东华生来不同，该要承受，也早就司空见惯了，但这凤羽花是怎么回事？怕是整个九重天都看见了吧！”八卦三人组连宋和成玉都在了，哪里少得了司命。前番不过是他在整理命簿太过专心，竟然没有及时对那滚滚天雷做出准确预判，听了府里的小仙官说起才匆匆赶来。几人将今日之事又细细说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连折颜见多识广，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是你一句我一句，天马行空胡乱揣测。

“莫不是凤九她，没走？”

“ 可当时，是我和折颜，亲自送回的青丘，亲眼看着凤九殒身！”

“如此大的阵仗，凤九区区三万岁的年纪，怎么可能？”

“会不会是东华自己施法了？”

“这凤九和东华真是深情缘浅，上次天命仙者也说了，一点点缘分被东华的探寻又改了，这对苦命的人啊，会不会天命也看不过去了，又来给他们再造一点缘法？”

这边一行人七嘴八舌，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东华那边也没有动静，于是各自散去，只留下折颜和重霖守着东华。几人方才出得太晨宫，但见宫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大大小小的神仙，有的伸着头拼命往太晨宫里看，有的侧着耳，妄图听出些什么动静来，看来今天的这动静着实不小。见太子夜华和连宋殿下都出来了，众仙不敢叨扰两位大神，便去围着成玉和司命，甚至拿出私家珍藏的物什想要“贿赂”两位，探听点天宫最新最重要的事情。可就连太子和连宋的都没有搞清楚的事情，成玉和司命又能说些什么呢？司命招呼着众仙各自离去，独自返回自己宫中。

2.

一行人走后，折颜又给东华把了把脉，见他躺在床上似乎有点气急，便开了一个茶饮的方子，只叫重霖将茶泡来，他自己把床上其他的被子拢了拢，扶着东华略微靠了起来。不一会儿，重霖端上茶饮喂东华喝下，他那气急的问题，倒是立马好了很多。

要说折颜，除了白真，还真是没有这样细致入微地照顾过任何人。毕竟是东华，说远了，是从水沼泽开始的几十万年的同袍情谊，说近了，他是凤九这小丫头的心爱之人，凤九这丫头当时的决定，都由他来实施，其实内心里，也是一直觉得很不是滋味的。凤九为着东华，也是为着四海八荒做出的这些大义之举，令他这老凤凰又是佩服，又是心疼。既然无法改变要离开的必然，他也只能尽最大的力量来帮助她达成心愿了。幸亏这东华对凤九仍是一往情深，也不枉费了凤九的一片真情。

折颜坐在床边，一边想着这心事，一边又似神游，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白天的事情。突然床上的人焦躁地动了起来，双手伸向半空中，仿似要拉扯着什么，又一把正好抓住折颜的手，紧紧抱过去，嘴里喊着：“小白，小白，小白别走！小白，我来了，等等我，不要走好不好，求求你别走！”东华的手慌乱地拉扯着折颜的手不肯放，衣袖也被他揉捏成一团，一边低声一遍又一遍喊着“小白！小白！”一边，将折颜的手掐得青一块紫一块。

重霖在一旁看着也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不是该去拉扯自己主人一把，以解救一下折颜。倒是折颜看到重霖这般紧张，朝他轻轻笑道：“无妨。你去把我的银针拿来吧！”

重霖将折颜的银针包恭敬地递上。折颜选了两根最细小的，念了一个诀，银针从东华额头两侧插入，被折颜的法术催得密密抖动了片刻，便自己回了包中。片刻过后，东华安静下来，微仰着头，缓缓挣开双眼，那微卷的长睫毛下，卷起一颗晶莹的泪水，那泪水倔强地附在睫毛上，好久，才沿着眼角，缓缓流下。

3.

东华微微地又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双眼都噙满着眼泪。

自他从碧海苍灵化生有记忆起，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落泪。他第一次落泪，是那年从凡间历劫归来，醒时竟然有一颗泪滑落。那时的他虽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他惊讶于自己竟会落泪，如此的不可思议。他快速地用手指抹去眼泪，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那滴泪，只觉得莫名的难过。可片刻以后，他又成了那个平日里不知红尘为何物的帝君了。上一次，是青云殿上凤九拒了他的凤羽花戒，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小白要与她两清，一边说着“其实我们的前缘，仅仅是我曾那样地喜欢过你”，一边决然而然地向青云殿外走去，只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那次他忍不住哭了，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却只能轻轻抹去那边泪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能叮嘱重霖，一定要将他这半心做成的凤羽花戒亲自交到小白手上，好佑她一生平安。

这一次，他再也不想忍了。眼前人是折颜，他的好兄弟，也是最疼小白的小叔父。东华忍不住他的激动，也顾不上什么礼法不礼法，拉着折颜就开说：“折颜，你知道吗，她回来了，小白回来了！！是不是因为我忘了她，她生我的气才不理我！你知道吗，我很听话的，她要我好好吃药，我就好好吃药；他要我乖乖睡觉，我每天都按时睡觉，就为了早点能想起她。我做到了，我想起她了，她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所以来看我了？”

“咳咳咳。。。”“折颜，你们看到么？是不是？那空中偌大的一朵凤羽花，还是红色的，她最喜欢的红色！她舍不得我受苦对不对，她看天雷打到我身上她舍不得对不对？”停不下地一阵阵抽泣。折颜从未见过东华这般，平日里连个表情都淡定无比的东华，今天倒是叫他大开眼界。可这嘤嘤的哭泣，倒是和凤九这丫头如出一辙。折颜忍不住会心一笑，倒是想问问东华，要不要再高上三个调门试试。

折颜轻轻拍拍东华的肩膀，就像安慰那爱在她面前撒娇的凤九一样，开口道：“我们都看见今天的凤羽花了。可是，这天生奇观，我和夜华、连宋一起讨论了，也终不得其解。既是上天安排了，也许有什么缘法，但也只那片刻而已，东华，你既想起她了，也不算辜负她一片真心。。。。”

折颜这老母性格，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不等折颜说完，东华急急地抢过话来：“不仅仅有凤羽花。我看到她了，她穿着白衣，眉间有一朵凤羽花，我不会认错的。她是跑着来的，她一定是哭过很久，眼睛那么红。我还叫她了，她应该是心疼我了，他捧过我的脸，还亲了我！她明明有说让我等她，可她还是走了，变成一只小狐狸跑掉了！”

“东华，我知道你想起了凤九很兴奋，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了？这段时间你一直心心念念在找寻和回忆的都是她，可能出现了幻觉了吧？！”

“不是，我还分得清是不是幻觉！她的香味我怎会认错，还有，我的手臂，被她掐痛了，这不是梦，这不梦！”

折颜半信半疑地拉开东华的衣袖，扯着他的手臂翻看，果然，两边各有一块小小的青紫色。折颜无语。。。而东华，验证了手上的青紫，更加笃定了他看到的是真正的小白。他埋下头，环抱着手臂，不经意地用鼻子摩挲着那两款青紫，一边笑着，一边抽泣着，是幸福的笑也忍不住，伤心的哭更加忍不住。折颜在一边望着他，腹语道：“这还是震慑天地的天地共主东华紫府少阳君么？这到是像极了凤九这小丫头了。”腹诽完了，这样用手碰碰东华的手，对他说：“东华，能不能静一静？你怎么看到凤九这丫头了？我们都没有看到啊？是怎么回事，你再和我说说呀？光哭也不管用啊！”哪知那东华头也不抬，还是自顾自哭着，边哭边说：“不要管我，让我哭死算了！呜呜呜，呜呜呜！”

折颜石化！！差点，卒！

4.

石化了的折颜自己坐到一边，重新给自己泡了杯茶，自言自语道：“幸亏没人啊，如果连宋在的话，这九重天的八卦经他一穿起来，怕是重霖也要无能为力咯。”

折颜不急不慢，喝着茶。茶沸了又凉了，凉了又换了，把重霖拿过来的几种 茶都一一尝过一遍了，东华才止住了哭。

不哭了的东华，像又回到往日的模样。他缓步走到折颜跟前，向折颜深行了一个礼，差点把折颜吓得一屁股跌落下来。“折颜上神，本君要谢你为我医治，谢你点醒我，为了小白我也会好好活着的。今日听普化天尊说这段时日，你们一直为我去受那天雷劫，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瞒过我的，但我深表谢意。如果没有你们，我现在应该还没有记起小白。此等恩情，我铭记于心，他日必将报答。可否请上神，明日帮我请上夜华、连宋、燕池悟等人来太晨宫小聚，本君要当面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