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深渊里传来恶鬼的哭叫，数千只无形的手朝他伸了过来，似是想要抓住他，将他拖进那黑色的漩涡，让他被削肉剔骨。
黑暗中闪过一道紫色的光，他想呼救，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对光产生了恐惧。紫色的光越来越近，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想，那紫光定是温暖的。
失去了求生欲望的黑衣人被卷进了无间地狱，疼痛让他失去了意识。
那紫光也熄灭了。
“哈啊——”
腹中的剧痛让魏无羡清醒过来，他腿间湿滑，涌出了什么东西。身子被人搂在怀里，腹上也被人用力揉压着。他的腿在被子上不停地蹬着，显示着他的痛苦。
他睁开被冷汗糊住了的眼睛，看到江澄担忧的脸。腹中一阵一阵发紧，好似要把什么东西推出来，腹上的手顺着那势头用力，痛得魏无羡叫都叫不出来。
好痛，痛得他仿佛五脏六腑都碎了。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可这一回那道消失的紫光再次出现，紧紧地将他包裹起来，所有的疼痛都结束了。
医修在水盆里洗了洗满是鲜血的双手，又用白布将那死胎包住，交给一旁的下人，让他拿去处理掉。
魏无羡身下的血渐渐止住了，只有贴在脸上的几缕被汗打湿的发丝还在显示着他刚刚的痛苦。
这孩子十几日前便已经胎死腹中，只是一直呆在魏无羡的肚子里下不来。细细算来，这孩子也已经努力过了，他在结契终止之后的十余天里仍是坚强地生长，最后还是逃脱不了无法出世的命运。
江澄的手上聚了灵力，暖烘烘的一团盖在魏无羡仍有些轻微抽搐的腹上。那里已经小了许多，过不了多久，便会恢复得和以前一样。
医修拿了参片压在魏无羡的舌下，又在人身下垫上了药垫，清理妥当，这才交待江澄让魏无羡半月之内不要见风，不要碰水，免得落下病根。待魏无羡醒了，也要先吃了药膳再喝药。
江澄一一记下，看着天都快亮了，便让忙了半宿的医修回去休息。
魏无羡是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时被痛醒的，他嘴里痛哼，江澄本就轻眠，一下就醒了，手摸上魏无羡狠狠按着的肚子，发觉那处有些不对劲，果然在魏无羡股间摸到了一手的血。
其实魏无羡是有自己的房间的。可他不愿意和江澄分开，一定要和江澄一起睡，不然就拉着江澄的衣角哭，江澄想着反正他们也是要合籍的，便依了他，让他同自己睡。
魏无羡和江澄的合籍仪式是魏无羡回来之后的第十天举行的，倒也不像别家那么隆重，甚至连祠堂都没进。江澄拿了族谱，握着魏无羡的手，一笔一划地在自己名字旁边刻下了魏无羡的名字。
“阿澄，这是什么意思？”魏无羡不明白其中的意义，但看到自己的名字和江澄的刻在一起，他便打心底里高兴。
“意思就是，你魏无羡是我江澄的妻，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江澄看见魏无羡开心的神色，自己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江澄看着昏迷的魏无羡，又拿着毛巾沾了热水给魏无羡擦脸和脖子，接着又给人擦了手。魏无羡看着很虚弱，却也很乖，江澄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亲。
如今魏无羡便真的与蓝忘机一点联系也没有了。
魏无羡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变成了一头鹿。在他还是一头小鹿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背着弓箭的孩子，他们二人成了好朋友，日日在一起玩，因为魏无羡害怕弓箭，所以那个孩子便不再带着弓箭。
魏无羡变成了一头成年的鹿，他有着巨大的鹿角，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武器。那个孩子也长大了，成了一位优秀的猎人，可猎人为了救魏无羡受了重伤，需要鹿角入药才能救命。魏无羡砍了自己的鹿角去救猎人，却不敢让猎人知道，于是便用更加锋利的晶石做了一对假鹿角戴在头上。慢慢的，猎人头上也长出了漂亮的鹿角，便又多了一样武器。
可是有一天魏无羡不小心用这晶石鹿角伤害了很多人，那些人中，就有猎人的亲人。猎人哭红了眼睛，拿着弓箭去找魏无羡，最终却没能下得了手，只用头上新长出来的鹿角去顶了一下魏无羡。可魏无羡见猎人如此痛苦，便一头撞上了树杆，当场毙命。
醒过来的时候，魏无羡已经被一位仙人救了。仙人不怕魏无羡的晶石鹿角，也不在乎魏无羡伤害过许多人。魏无羡被仙人照顾得很好，再见到猎人时，他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仙人。
最后，仙人还是回到了天上，魏无羡转过身，原来猎人还在他的身后看着他。
魏无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身上难受，尤其是腹部仍在隐隐做痛。江澄趴在床边睡着了，呼吸浅浅的，魏无羡一动，他便醒了。
“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吗？”
“江澄。”
魏无羡眼眶一红，淡淡的江澄二字带了太多的情绪。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他直直地望着江澄。江澄却站起了身，站在床边，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魏无羡，冷笑道，“怎么，现在知道给蓝忘机哭丧了？不觉得晚了吗？”
魏无羡又是心中一痛。江澄向来会挑着别人的痛处说，现在也不例外，魏无羡抬起手臂盖到眼睛上，眼泪却流得更凶。
他不可能不难过，他的心痛得要死，蓝忘机是他生命中的奇迹，是带着他从黑暗中再次走到阳光下的人。他与蓝忘机是人人称赞的神仙眷侣，蓝忘机爱他，待他好，给了他安稳的生活和幸福的家。
他说过的话都是真的，他爱蓝忘机，不是因为感激或是感动，只是因为他觉得蓝忘机好，觉得和蓝忘机在一起很开心，不论是从前逗一逗就害羞生气的小古板，还是后来不论他怎么撩都能准备反击的含光君，他都觉得很有意思。
“我凭什么不能为他哭？”
魏无羡哑着嗓子，被子下的另一只手也抚到了自己的肚子上，那里曾经是有过一个孩子的，是他向蓝忘机保证了好久才让蓝忘机答应要个孩子的。可现在那里除痛感，什么也没有了。
“曾经的蓝二夫人当然有资格。”江澄仍是那副冷冷的样子，嘴里又吐了伤人至极的话，“现在的你是我莲花坞的宗主夫人，你该注意你的身份。你可别忘了，是你哭着喊着，寻死觅活地要回莲花坞，不是我请你回来的。”
这段时间的事情魏无羡自是记得的，可他向来与江澄斗嘴便不会低头。
“是不是趁人之危，江宗主比我清楚。”魏无羡咬牙道，“不是君子所为，失了体面与风骨。”
“哼。”江澄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本宗主从来都不以君子自居，是不是失了体面和风骨也不是你能评说的。倒真是可笑，一个在本宗主面前没有一句真话的人，现在倒来指责本宗主了。”
魏无羡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趴在床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抬起头，他从下往上看着江澄，苍白的脸配上染血的唇，多了几分诡异的美。
这对视不到两秒便以魏无羡再次昏迷而结束。江澄脸上的神色立马变了，连连叫人去喊医修，自己则是帮魏无羡重新躺好，又拿帕子把他的嘴上的血擦了干净。
医修急忙赶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又见魏无羡身下又出了些污血，叫人将那药垫换了，给魏无羡喂了几粒药丸，抬起人的下巴让人将药丸咽了下去。
“宗主，魏公子刚刚小产，再加上他身子本就旧疾颇多，实在不能这么气他了。不然人没被这一身病骨折磨死，也要被你气死了。”医修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他叹了口气，年轻人之间的事情他不懂，也不想多问多管，虽然这一回吐血是将魏无羡心头积压的郁结之气也吐了出来，但下一次若再被气得吐血，魏无羡怕真是活不长了。
“知道了。”
江澄不是故意气他的。他明明可以对魏无羡好，就像魏无羡失智的这段时间，他把魏无羡宠得没了边儿，魏无羡每日都是开心的。
他只需要魏无羡的一个眼神，便知道魏无羡恢复了心智。就像当初他只看了魏无羡一眼，便知道是魏无羡回来了。
可他面对这个与他有了太多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的魏无羡，这个心里有着别人的魏无羡，他的态度不自觉就变了，他没有办法和他温言细语地说话。他们俩的对话都是夹了刀子，你捅我一刀，我还你一剑，双方都伤痕累累，却在看着对方伤口的时候觉得心里顺畅，只恨不能伤得对方更狠一些。
没人会主动低头，只能绝情地镇压，看最后谁技高一筹。
说着让他娶自己的魏无羡，说着不必保我弃了吧的魏无羡，说着喜欢蓝忘机的魏无羡，每一个魏无羡都是魏无羡。
喜欢他么？爱他么？不甘心么？生气愤怒么？自己当成诺言誓言的东西，被他忘了，委屈么？
江澄闭上眼睛，半晌才又睁开，他朝一旁的下人道，“好好照顾他。”
转身出了自己的卧房，江澄孤身一人朝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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