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
我在通晓大陆各族文化时,读过人类有关于记载罪孽物种的卷宗,如我等龙族好巧不巧被铭刻在上,与其他在人心中所谓的极恶者并行,予人行之“善”以让道。如上做法看在我等眼中,大抵是不耻有一二,嗤之以鼻有八九,甚至偶尔有开悟的一些人类“智者”也拷问自心难否定:污浊的灵魂往往总妄想染指别的灵魂也成污浊。后来身为领袖的祖父又因此与其他被人类草草定罪的其他种族的一族之首有所会晤,通过本源之间的辩证传达于我们全新的答案:非我族者拥非我强力,其心必异也。
事实证明,自然之神馈赠给独属于龙族的漫长岁月以及非凡力量也足以见证什么曾经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比如自视清高的精灵族一口回绝人类的合作,比如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深海人鱼们怀璧其罪导致的杀身之祸,比如珍惜羽翼的翼人被拔掉与众不同的双翼后囚禁终老、痛别蓝天……我们需要奉行的是用这双时光也要用大把流沙好来磨砺得苍老的双眼去亲眼目睹一个又一个昔日里或狡猾难猜或所向披靡的强大种族的落幕。最后留下的是人类撰写历史的笔者也描绘得孤苦伶仃的龙族独善其身,为了躲避人类不依不饶的清洗排异计划,不甚庞大的部族在祖父的带领之下一步一步迁徙到了我小时候也难以触及甚至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永夜之境。在很久很久之后终于走到生命尽头的祖父艰难地用褶皮脱水的手轻拍我的背脊,嘱咐我:“好孩子,带着龙族去更遥远的彼方。”
年轻的龙族领袖,来自神手之辉煌的流浪从很早之前的第一个辉煌陨落后就已经开始了,一直沉默随行的翼人遗孤破天荒地开口与我说道。
我不置可否地向翼人遗孤承认:“我们流浪到了比故土更遥远的远方,还要流浪到更遥远的彼方。”
流浪旅途中无法否认的事还有如龙族的本性难以割舍的一部分是对闪耀之物的喜爱,这种喜爱之情可以追溯到类如金银财宝,也可追溯到类如青天之上的朗朗白日,在流浪到永远只有昏天黑地的永夜之境,这都是不会存在的奢求,以至于那些不幸新生在这段光阴里的小龙崽子也只能在父母长辈的口口相传中畅想,原来世间竟会有一种事物是永远有白日悬挂在天上炽热而明亮着,原来世间并非只有黑夜,我们曾经切切实实拥有过一种温度名叫“太阳”。在停留在永夜之境的一些不经意之间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有憧憬的小龙崽子借着篝火慵懒的亮度在土地上勾勾画画道听途说来的“太阳”这个概念的具现,还有胆大的小龙崽子会趁着父母一时不察,偷偷摸摸地从我身边蹿出来后鬼机灵一般地拽着我的衣袖,问我我们为什么会离开拥有那么闪耀的、温暖的太阳的故乡。
我从脑中找寻往日里祖父回答族内小崽的标准答语,言不达心地回答他:“因为我们的旅行还没有结束,我们还要去更遥远的彼方。”
多年后的某一天,传信放哨的下属在边境侦查到足以照亮永夜之境光明法术气势汹汹地袭来,我们急匆匆地踏上了新的旅程。在耳边算不得喧闹吵嚷的低语中,凭借从小到大为长辈夸赞的不俗记忆令我刹然想起,原来这已经是我们背井离乡的第一千年。起初由祖父带领的日子里还会有热血难凉的年轻一辈吵吵嚷嚷地叫嚷着为何要逃,为何不愿以力相搏?得到的只会是长辈语重心长的告诫,说战斗的结果不一定会是大获全胜荣耀保全,更大的可能是迎来与先前陨落的所有种族相同的结局,身死灯灭,传承尽断,没有谁赌得起,选择离开是最好的结局。那时的我虽已贵为少领袖,但架不住年轻气盛阅历浅薄,这种有关于龙族生死存亡的事情到底还轮不到我一个稚嫩的愣头小子去置喙,只能默默地站在祖父身后,看着商讨的一位又一位长老摇头叹息“龙族大耻岁在矣”,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走上写作“流浪”读作“流亡”的迁徙一途。以至于一朝流亡行至今日,当年一个又一个慷慨激昂的主战者的脸上留存的只有对现如今的宿命认命般的麻木不仁,除却队伍中少不更事的小崽子还在雀跃地询问长辈“为何不能回家而是去更遥远的地方”外,再不会有一个想归乡的声音再突兀地发声。
在身后沉默行走的翼人突然开口,语调平静地问:崇尚荣耀与尊严的龙族啊,难道你们归根究底还是愿意和无数已然消亡的辉煌一样,你们的刀原来已经甘愿冷了?
我沉默不语,只看向身边下属提着的灯中跳跃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