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屠！苏！酒！”
你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云淡风轻的黑发美男，已经懒得回想这是第几次被他气到发飙。此时，你突然想起了莲华师兄对屠苏酒的评价：“最毒妇人心？怕是不及那朵霸王花的十分之一。”
你现在发自内心地赞同这句话。在你看来，单论毒舌程度，恐怕唐门的那位大师兄都得拜倒在屠苏酒的轮椅下。
“能蹦能跳，嗓门又大，明明健康得很，还非要装病。”屠苏酒一脸嫌弃地看着你，顺便操纵轮椅往后退了两步，“需不需要我用‘清心静气’来帮你降降火？”
“你滚！”你的脸色顿时更黑了。
屠苏酒看你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三岁小孩：“这里是我的医馆，你想让我滚到哪里去？还是说，你的脑子最近不大灵光？需不需要我给你治治？”
“......”你深刻地觉得自己今天若是带了武器来，这毒舌霸王花的医馆绝对会被你拆个七零八落。
屠苏酒自然知晓你突然找他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他之前也只是因为许久不见才会想逗你玩玩。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有什么事？”他单手支着脑袋，懒洋洋地瞥了眼手中的医书。
你深呼吸一口气，将深埋多时的心意说出：“呵......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态，竟然会喜欢上一个天天数落自己的家伙。”
待你说完时，你看见屠苏酒原本带着戏谑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僵硬。他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开口，声线却不似你平日里听到的沉稳：“你今日不辞辛苦地跑来医馆，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
他的声线竟然在......颤抖？怎么可能？
“对啊。”你点了点头，同时心中也升起些许疑惑，“前方战事未宁，所以宗门让达到一定修为的弟子前去支援，我是其中之一。”
“总......总之，你只需给我一个答复便可！”
“听好了，我只说一遍答复。”屠苏酒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绯红，语气听上去有些僵硬，“待这战事安定，你归来时，正好是春节。不如随我一同回万花谷，赏那晴昼瑞雪罢。”
贰.
他怎么会知道你归来的日子？！
你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屠苏酒，心中飞快地转过数个念头。若不是他依旧保持着毒舌的性子，你差点就要以为他被拜月教的余孽夺舍了。
虽然他说得稍显含蓄，但是你仍然能够从他有些别扭的话语中听出他的心意。无论如何，自己的那点心思总算是得到对方的回应，你终归是开心的，连带着对战场的恐惧也被削弱了不少。
“那......就这么说定咯？”你大胆地用小指勾起了屠苏酒的小指，非逼着他勾指立誓。他竟也不恼，任你放肆这一回，你甚至还在他的嘴角看到了纯粹而温柔的微笑。他的目光带着宠溺，你却发觉他的眼底藏着化不开的悲哀，仿佛预见到了什么。
“放心，我就是去阳关转一圈罢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女孩子，师兄弟们会保护好我的。”你笑着对屠苏酒说，察觉到他走神时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闹一下脾气，而是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去。
屠苏酒猛然抬头，那双沉如松墨的黑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名为“不安”的情绪。他忽然出声唤你名字，你停下脚步，回头，他眼中的不安被你尽收眼底。
你抿了抿唇，轻声说道：“屠苏，若我无法归来，麻烦你在万花谷内为我立一座衣冠冢，好歹让我在清明时分能有一个‘魂归’之处......”
“我！不！允！”
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屠苏酒咬牙切齿地打断。你也没有料到他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再三思索后扬起一个笑容，笑道：“瞧你这反应，你是有多不放心我的武功啊？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那么，屠苏，多多保重。等我归来，我会陪你回万花谷的。”
说罢，你狠下心转身离去，不敢多做停留。你很害怕，害怕自己再多待哪怕一秒，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会被动摇。
屠苏酒凝视着你离去的背影，抬手抚上心口，默默感受逐渐变得激烈的心跳。身为万花谷谷主，世间已少有毒药能够伤他，只有你的笑容，才能令他心甘情愿地吞下名为“爱”的毒药。
三千离愁，只需一字写就。
他总算明白这种感觉了。
叁.
待你离去后，屠苏酒猛然回过神，脸色复又变得苍白。不......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对......他不应当说出你的归期——这件事本应由你告诉他，然后他才会提出邀约。而且他记得，那天你是的确是差点拆了他的医馆，来找他也不是为了表露心意——这是你最后一次来见他——也就是奔赴阳关前，在他的步步引诱下才说出的。
自心底涌起的寒意向四肢百骸蔓延，如坠冰窟的感觉让屠苏酒猛然清醒。他摸了摸额头，入手触感冰凉，雨势也在此时由弱转盛。他撑起随身携带的油纸伞，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那一方小小的青石碑，眼中的温柔逐渐被名为“相思”的痛楚吞没。
他曾认为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明白，也学不会相思，因为他不相信自己会爱上他人。而你，偏偏让他破了这个禁忌。
你最后的笑靥在屠苏酒的回忆中被一层层剥落，最后只留下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陈年伤痕。
淡粉色的香桃花瓣缓缓飘落，有几片落到了屠苏酒的掌心中——你离去之后的第一个春天，他在你的坟前栽下了一株香桃木，如今正是它的花期。
纷纷扬扬的娇嫩花瓣打着旋儿，晃晃悠悠地落地，最后终会化作一抔黄土，正如他已经化为死灰的心，只余一寸思念在面前的青石碑上生根发芽。
这里的一切，原本是他满怀着期待而为你准备的，到头来却成了围困他自己的一座监牢。
多么可笑，又多么悲哀。
肆.
那天，在你离开后，屠苏酒便把自己锁在医馆里，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他不愿听到有关战事的任何消息，而是希望你能够给他一个惊喜，让他推翻心底的那些胡思乱想。
某一个午后，屠苏酒正在一株梧桐树下小憩，医馆外的吵闹声却透过层层阻拦传进他的耳中。他皱了皱眉，正欲操纵轮椅出去一探究竟时，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不顾药童的阻拦，直接驾驭着一匹战马闯入了后院。来人抬起头，赤瞳中毫不掩饰的绝望与疲惫令屠苏酒有些心惊。
“呵......久闻万花谷谷主的大名，如今总算......总算有机会见到本尊了。”莲花血鸭倚着马，试图平复呼吸，换来的却是越来越猛烈的咳嗽。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棕褐色的粗布包袱，将它交给了屠苏酒。
屠苏酒沉默着接过包袱，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一会。除却沾染了一些血的腥气，这个包袱几乎没有任何污迹。看得出来，莲花血鸭在保护它时废了不少心思。
“......可曾找到她的尸骨？”屠苏酒艰难地开口，他现在只觉得心口憋闷得很。一呼一吸间，那双熟悉的蔚蓝色眸子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眼前。
“不曾。”莲花血鸭摇了摇头，言语间充满了悲切之意，“她......刺杀了敌军的元帅，最后折在敌军阵中。我们一众师兄弟拼尽全力也未能抢回她的尸骨，连她的武器......都不知所踪。”
“归来前，我在她的营帐里发现了一封信和一束头发，猜到了她是有意留给你的，便顺道给你捎来了。”
屠苏酒有些愕然，莲花血鸭似是料到了他的反应，赤瞳中微微流露出笑意：“伊师妹天天在我耳旁念叨着你，我再迟钝也能猜到她对你的心思。”
“时候差不多了，我.......还要回师门复命。”
“无须挽留。能撑着回到师门已是我的极限，即使用药也无法延长太久，最后只会徒增痛苦。”说罢，莲花血鸭跨上战马，同屠苏酒告别后便策马离去。
此后不久，大唐得胜的消息从前线传回，随着它一同被归来的还有这一战的惨状——天策府此次派出的人马几乎全军覆没，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就连天策掌门座下唯一的女弟子也就此香消玉殒。天策府大弟子莲花血鸭重伤而归，强撑着回到师门复命，于三日后不治身亡。
至此，天策府年轻一辈的精英尽数陨灭。
这一战，将会被史官们载入史册，成为众多血色战歌中的一曲。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血色终会渐渐淡去，只留下一个令后世唏嘘不已的传说。
而史书不会写下的，是你曾经对他许过的诺言。
伍.
万花谷弟子皆知自家谷主会在过年以及清明时分独自在谷中的某个地方闭关，谷中的一应事务都会交给大长老一品锅打理。虽然这个地方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他闭关的缘由无人知晓，外界对此也是众说纷纭。
一个刚入万花谷不久的小姑娘悄悄地溜向了众弟子口中的“禁地”，本打算瞧一眼便返回的她却被面前的鸢尾花海迷了眼。大片大片的纯白鸢尾在微风中摇曳，若是凑得近些还能闻到淡雅的花香。
唔......现在不是谷主闭关的时间，自己应该不会被他抓到吧？
她小声念叨着，正打算转身离去时，猛然发现有人正在自己身后。她看了眼地上的影子，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果然，说曹操曹操到，自己还是被谷主抓包了。
“转过身来。”
她下意识地抖了抖，乖乖地转过身，然后鼓起勇气，抬头直视来人。屠苏酒上下打量着小姑娘，心中涌起了莫名的熟悉感。那依稀熟悉的娇俏眉眼唤起了他的记忆，他忍不住走神了片刻。待他回过神时，小姑娘正挪动着小碎步试图离开。
“谁允许你走了？嗯？”
屠苏酒试图将语气放缓，然而在小姑娘听来，这样的语气简直令她毛骨悚然，“如此胆大包天的弟子......我倒是许久未见。”
见逃跑不成，小姑娘默默地叹了口气，而后迅速转过身向屠苏酒请罪：“弟子......弟子擅闯禁地，违反了谷中规矩，还请谷主责罚！”
屠苏酒见状不禁失笑。小姑娘认错的样子不算情愿，那微微嘟起的双颊看起来委屈得很，就差没往脸上写“心不甘情不愿”六个大字了。
“那便罚你拜本谷主为师，如何？”屠苏酒屈起右手食指敲了敲轮椅的扶手，眼底带些些微笑意。
小姑娘愣住了。她想破头也没有想到一贯阴晴不定、毒舌无比的谷主会想出这样的“惩罚”，她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怎么？还不叫声师父来给为师听听？”屠苏酒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脸纠结的小姑娘，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戏谑。小姑娘被屠苏酒的语气吓得一抖，连忙双膝跪地，朝屠苏酒行了个标准的大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屠苏酒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小姑娘起身，随后控制着轮椅“走”向被鸢尾花包围的一株香桃木。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不时停下来看看周围的鸢尾花。等穿过花海后，小姑娘看到了香桃木的全貌，以及树下的那方青石碑。
“师父，这里葬着的......是我万花谷的哪位弟子或是长老吗？”小姑娘有些迟疑地开口，生怕惹自家师父生气。然而，当她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屠苏酒时，却发现对方也在望着她，眼神中掺杂着她无法言传的温柔与悲哀，似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都不是。这里葬着的，是你的师娘。”
“去烧柱香吧，好让师娘认识认识你。”
陆.
世人皆知万花谷谷主医术非凡且喜怒无常，一张嘴斗败过无数辩士。想要请他出手诊治难如登天，那苛刻的条件不知吓退了多少达官贵人。唯独对平民百姓，以及出身天策之人，他抱有极大的耐心。
这位性格古怪的神医一生中只收过一名亲传弟子，在这名女弟子正式继承谷主一位后，他便隐居在曾经闭关的地方，直至终老。
后来，曾有数名弟子冒死前来这片禁地查看，却只是远远地看见了一间草庐、一株香桃木、一方青石碑以及包围着它们的鸢尾花海。据这些弟子所述，无论他们心情如何，看到那片鸢尾花海时，心中总会感知到细小却密密麻麻的疼痛，耳畔也似有若无地回荡着一声轻叹。
“万里花海，白雪枝头，真的很美。只可惜，你未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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