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声,哗哗流水声,响彻在王翦的耳畔,宛如那个夜间被肢解的尸体里喷涌而出的血水流淌的声音,将不知是昏迷不醒,还是不愿醒来的他给拽回现实。
那个夜雨里的厮杀声,突如其来的箭雨,同门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如同昨日般被翻新,映在他的脑海。
阵阵绞痛感袭来,王翦猛地起身,喘着粗气,背脊里的汗浸湿了布衣。
温暖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他却感到这光过于刺眼,令人无法直视。
王翦恍惚地醒来,他躺在河流边的岩石上,盯着眼前的河流,一动不动,似乎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内心渐渐平静下来的他贪婪地吸着刚下过雨的夹杂青草与泥土气息的空气,仿佛这净洁的空气能洗去心间腐蚀的过去。
唯有这份净洁能让他安心,不受那段回忆的折磨,这一刻他的脑子才算宁息,不再受心中或是脑中那无法停下的清算。
他不知躺在岩石上多久了,他感到岩石上升起滚烫的温度,日光不再被林间的青叶所束,跃到了云霄的头顶,高傲地审视着大地。
溪水崩腾于岩间与林间灰松鼠悉悉卒卒的声音铺盖在了整个地带,他从未感到过现在这般的安宁,不同往日的安宁,那随时都在紧绷的警戒之弦也松缓了下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声熟悉的教诲又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安宁随之也被打破,靠在岩石上,他灵敏的听觉已经察觉到了远道而来的杀意。
潜伏在暗处的杀意随同掠影朝着王翦的方向紧逼着,王翦眼眸一寒,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
心中一个声音又响起,过往的罪恶感和屈辱感一并袭来,王翦紧握的拳头又松了下去,刚生起的战意如同阴云下的火炬被势不可挡的暴雨扫灭。
那个声音过于强大,它质疑着王翦握起拳头战意背后的决断,吞噬着王翦反抗的力量。
有人要来杀我,那这人就应该准备好了被我扼杀。这样理所当然的道理本该成为王翦一路上的支柱,但失德的挫败让王翦无法理所当然地拾起这柄决判之剑。
如果决判之人本就是被决判的人,那此人的决判如何令人信服,令心中的自我信服?王翦摸了摸怀中的匕首。
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透着无底的黯淡,王翦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与来者动手,他起身,背着一个包袱迅捷地穿过林间,以再次求得像今日午时这样的安宁。
“在这边!这儿有足迹!”来者并非一人,这些人都身穿黑袍,袍中暗藏迸发寒气的兵刃,语音之中尽是冷漠。
长久不息的逃跑让王翦来不及进食,在他躺在岩石上时便有了饿意,只是那份饿意已经被他习惯了,他已忘记了常人的活动节律。
相比于无法奢望的常人的生活,这份午时的安宁也显得难得无比,但这份难得的安宁如今却令王翦身陷囹圄。
这份安宁似乎与远道而来的危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这远道而来的危险却正是王翦在这份安宁中的失察导致的。
王翦感到自己的动作僵硬无比,他朝着林深处而去,四肢被阵阵麻木感侵占。
他不知道麻木感是长期的疲劳饥饿还是心理作祟而导致的,或许两者都有。
“在那边!”冷漠的语音在静谧的林间炸起, 王翦机械地朝前跑着,身后风声猎猎作响,对于一般的追杀者来说,黑袍显得过于愚蠢。
但是对于追杀他的对象来说,这些黑袍给人的印象不下九幽下的阴曹使者,这牵扯动静的作响声比起直指人后颈的寒刃更令人寒毛卓竖。
追杀者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携着阴风紧随不舍,类似的追杀已经不下三次了,这次是最为惊险中的第三次,也是王翦最为不谨慎的一次。
比起被追杀者一剑穿心,这样流浪四逸的逃亡更为折磨人心,但同样是那个声音在制动王翦,不想让他那么轻易地死去。
王翦感到自己全身是汗,温日中如此逃窜的他却感受不到热意,只有冰寒,自脚底到手指,脸上的汗珠不止地滚落,他能想象自己面无血色的苍白。
心脏处剧烈的鼓动是他判断自己还活着的唯一依据,而身心俱疲的痛苦却是他贪婪啃食的饲料。
他似乎以痛为养,以苦为生,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自己还活着。
内心里一个声音又在引诱他,何不就此死去,以求解脱?
这份诱惑不比那制动他求苦的声音,但依然极具诱惑。犹豫,这片刻的犹豫让王翦失了平衡,一柄寒刃突然飞来直划过王翦的腿筋。
王翦倒了下去,伴随着一份释然,心中一股不屈感猛地升起。
他不自觉地握起了拳头,手贴近怀中的匕首,但却仍然无法拿出匕首,给予追杀者他的杀手。
追杀者一共有三个,他们缓步走来,手中寒刃轻擦过环生周围的紫罗兰,转瞬间让花儿留下无法痊愈的伤痕。
“东西在哪?”领头的人语音没有流露丝毫情感,寒刃直抵王翦的脖颈。
王翦并没有感到丝毫畏惧,比起这份临近的死亡判决,他更畏惧的东西不在于此。
“再问你一遍!东西在哪?”剑被稍加用力,轻轻戳破了王翦的皮肤,鲜红的血应剑而出。
屈辱感再度从心中升起,只是这份屈辱伴随着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怒意,王翦不声不吭,面对死亡,他却丝毫不为之所动。
“为何不碾碎那层束缚?”一个淡然的声音在众人间响起,另外两位追杀者正回身刺向林木下的一片阴影,却不再动弹——血液喷洒声,人应地而倒的闷声。
追杀者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面貌,甚至没看清来人的拔剑,便已殒命当场。
领头人一脸惊愕,饶是他一生对敌无数,却未曾见过如此高超的剑术。
阴影底下,另一个被黑袍包裹的男子缓步走出,男子走过刚毙命的两具尸体,走到王翦面前。
“杀了他。”冷酷而又坚决的判决从男子口中脱出,似乎毫不把那追杀者的领头人放在眼里。
言尽,男子闪瞬间拔剑,挑过领头人手中的剑刃,扔到了王翦的身前。
领头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觉手中剑刃已是空无。
“你在犹豫什么?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