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很奇妙。
明明今天早上刚见过的人，经过了一个中午，再到下午准备再见的时候，朴志晟竟觉得像是隔了十年。他像十年没再见过钟辰乐，让他开始对时间流逝的过慢而感到一丝恼火，甚至等他到了小吃街没看见钟辰乐身影的时候，竟埋怨起他为什么还不来，尽管提前了好几个小时到的人是自己。
朴志晟对这里还是有些阴影的，自从上次被堵的事儿出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围着小吃街转了一圈之后，他掏出手机，给钟辰乐敲了几个字过去：“想吃什么？”
钟辰乐那边几乎秒回：“随便，你想吃什么？”朴志晟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会儿，突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钟辰乐的回复字数开始多了起来，也不会让朴志晟等那么长时间了，这种变化让朴志晟觉得高兴。
朴志晟抬头看了看，看见自己站的地方，正好是一家餐厅，红色的背景板上面印着四个大白字儿：容容披萨。
【星星图案】：你们这什么时候新开了家西餐店啊？
【…】：嗯？
朴志晟对着那四个字拍了张照片，然后发了过去。
【…】：哦，不算，主要卖披萨。
朴志晟刚想说要不就这儿吧，接着手机界面一卡，下一秒，钟辰乐的电话就回了过来，朴志晟吓了一跳，盯着手机半天愣是没敢接，他现在有点害怕听到钟辰乐的声音，也怕如果一会儿一坦白，面对的就是钟辰乐的拒绝。
他眼看着电话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又转为未接，心里没由来的有些失落。
要不今天算了？他兀自想着，好不容易和钟辰乐走到现在这一步的，万一全毁了，他会后悔的。朴志晟低着头，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后脑，电话就在这时又响了起来。
还是钟辰乐。
朴志晟手指停在屏幕上面一点距离，数了三秒，还是滑到了接听键：“嗯。”
“刚刚怎么不接电话？”钟辰乐的声音顺着电流传来，使清冷的声线平添了一分磁性，朴志晟垂着眼睛，站在披萨店门口欣赏台阶，胡乱地搪塞：“刚刚没接上……”
钟辰乐“嗯”了一声也没多问，不知道是不是朴志晟太紧张所以看谁都紧张的缘故，他竟觉得钟辰乐的声音也是紧绷着的，带着一丝不自然。
钟辰乐说：“你已经到了？”
朴志晟点点头，并没有察觉出钟辰乐其实并看不见。
“不是说六点么？”钟辰乐看了眼手机，才四点多。
“我没什么事儿，在家待不住，就来了。”朴志晟说。
钟辰乐那边传来轻微的动静，布料摩擦的声音逐渐响起，“那我马上过去。就披萨店那儿？”
“你就在街口等我吧。”想着钟辰乐马上就要挂电话，朴志晟还是小声地说了一声，“天冷多穿点儿。”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几乎是嘟哝了一句，自己都不见得听得清，钟辰乐那边显然顿了一下，却轻轻说了一句：“知道了。”
朴志晟一愣，下一秒电话被挂断。
他听见了？我那么小声儿他都听见啦？？朴志晟看着还亮着的手机屏幕，眼睛瞪得比平时大一圈，心里升起一股泛着甜拉着丝儿的喜悦。
嘿嘿，他不由笑出声。嘿嘿嘿嘿嘿……
“哎我说——”突然脑袋顶响起一个突兀的男声，朴志晟那胆子本来就耗子大点儿，被那人吓得往起一蹦，手机摔地上了。
“哟！”那人也跟着叫了一声，接着连忙说，“摔碎了我可不赔啊！”
朴志晟闻声看去，披萨店那道玻璃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红白格子围裙的男人正站在那里，嘴里叼着只叉子，正歪着头瞅朴志晟，不知道瞅多长时间了。
那人长得浓眉大眼，一头火红的头发安他这张脸上却一点也不显得非主流，这么冷的天儿他愣是就穿着件白毛衣就站门口，手肘抵着门，跟看猴儿似的看朴志晟。
朴志晟把手机捡起来，和那人大眼瞪小眼儿，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啥。
倒是那男的一挥手，把叉子从嘴上拿出来，呵呵一笑：“被我英俊的面貌帅呆了吗？”
“啊。”朴志晟还是瞅着他。
男人说：“我姓李，这家店老板。”
“李……李老板好？”朴志晟试探着打了个招呼。
“叫李哥。别叫老板。”
“我瞅你搁我门口嘿嘿嘿半天了。”男人又说，“我觉得你不进来买个披萨都不合适。”
“啊？”朴志晟有点蒙，这是遇见碰瓷儿强买强卖了吧！不过朴志晟这会儿还真是有点饿了，本来中午就没吃什么，披萨店门被打开之后香气全冒出来争先恐后往他鼻子里钻。
确实有点动心。
“成，这样吧哥，我是等人的，我先去接他，一会儿再回来，成不？”
李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朴志晟，带着略微怀疑的目光，半晌开口道：“你不是没钱吧？”
“……我有钱，我真去接人。”朴志晟顿时觉得这老板挺有意思，年纪轻轻，倒也合得来，笑了笑，“你放心，我肯定来。”
“行吧。”李老板点点头，“那我里面等着你。”说着便转身又进去了。
朴志晟跺了跺脚，往手里哈了口气搓搓，就往小吃街口走，路上又经过上回那个超市，他啧了一声摇摇头，脚步一顿，往对面那个奶茶店去了。等站在屋里看见饮品单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他和钟辰乐认识这么长时间，却从不知道钟辰乐喜欢的口味是什么，他没问过，钟辰乐肯定也不主动说。
于是他给钟辰乐盲选了自己喜欢的口味，没一会儿，他就拎着两杯抹茶味儿的出来了。
到路口的时候，朴志晟老远就看见一个和自己穿着差不多的黑色棉衣的背影站在原地，黑色的脑袋从后面看显得毛茸茸的，让人很想去揉揉。朴志晟就盯着钟辰乐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这才深吸了口气，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装作没什么心事的样子悄悄过去。
钟辰乐刚把手机掏出来，想给朴志晟去个电话，就忽然觉得脖子一烫，他猛地打了个激灵，略有些讶异地扭头看去，果然看见了笑嘻嘻的朴志晟，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地眯成一条缝，嘴角扬着，露出两个尖尖的弧度，像只小仓鼠。
朴志晟一只手举着奶茶正放在他的脖子处，另一只手下垂着，二人距离很近，钟辰乐就这么微抬着眼看着朴志晟，这才发觉，朴志晟已经比自己的个头高一点点了，明明肩膀还是一般高的，但脖子比自己长了一些，也就高了……不到一厘米吧。还好还好。
钟辰乐把眼睛移开，从朴志晟手里接过奶茶，说了一句：“吓我一跳。”
“嘿，师哥你别说，我刚刚也吓了一跳。”朴志晟和他并肩往里走，“就披萨店那个老板，贼帅！他还偷窥我，把我给吓得手机都扔了……”
“偷窥？”钟辰乐皱了下眉。
“夸张了。他就是在门口站着我没看见而已。”朴志晟摸了摸脸，他老觉得自己一跟钟辰乐说话脸就想发烫，整的跟个小丫头似的。
进了店里，朴志晟就知道为什么这家店的老板非要碰瓷儿他了，这店里算上刚进来的朴志晟钟辰乐，也就一共仨人。那位李老板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趴在前台，看见朴志晟来了之后眼睛顿时一亮：“来啦！找地方坐！”
还没等朴志晟说话，他就拿着菜单过来了：“这还没到饭点儿呢，所以没什么人。看看吃什么。”
朴志晟把菜单推给钟辰乐，此时钟辰乐正在端详手里那杯绿色的奶茶。容容披萨的灯光都没什么亮色，清一色的黄灯红灯交替着来，偏偏黄灯还比红灯亮，照的人脸上跟得白癜风了似的。
“哎哥，我发现你特喜欢红色是不是啊？门外牌子也是红的，灯也是红的，连你围裙和脑袋都是红的。”趁着钟辰乐看菜单的功夫，朴志晟开始调侃李老板，不过李老板虽然年轻，却是个经得起挑拨的人，只见他眼一瞥，闷笑了一声说：“是不是特酷？”
要是别人能腆着脸问出这话，朴志晟能嘲笑得他第二天就把头发染黑，但奈何李老板长得确实好看，眼角还有一块小疤，整个人就真的显得很酷！所以朴志晟由衷地竖起大拇指：“酷！”
钟辰乐要了一张九寸的水果披萨，一份薯条和两杯开水，老板接单后就去后厨折腾去了。
“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朴志晟嘟囔着。接着他听见钟辰乐轻笑了一声说：“别跟他这餐厅似的也暗黑就行。”
朴志晟一愣，抬起头看向自己师哥，这是钟辰乐第一次接他的茬同他开玩笑，那一瞬间，朴志晟并没有像平时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什么感动的泪水充满眼眶，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要不今天别摊牌了！后悔了！
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想要维持他和钟辰乐之间的关系，生怕一步走错，踩到最薄的冰面上，只一脚，冰就会碎，而他也会掉进冰冷的水里。
他低着头，像是强迫自己干点儿什么一般，把自己那杯奶茶打开，撕开吸管，戳进去，然后喝了一口。
这家奶茶有点甜了。他砸了咂嘴，问：“哥，你找我想说什么啊？”
钟辰乐掀起眼皮没说话，只是转着手里的奶茶，他并没有打开喝，朴志晟也不催，就这么等着，整个餐厅霎时安静下来，只有后厨传来机器的声音。
大约过了得有三分钟，钟辰乐才轻轻说：“我第一次喜欢人，是小学的时候。”朴志晟不知道为什么钟辰乐会说这个，他只是觉得心里有点酸，原来看着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师哥，也是有喜欢的人的，他忽然有点羡慕被喜欢的那个人，也变得有些嫉妒起来。
钟辰乐看不见朴志晟这些心理活动，于是继续说：“那时候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只是不怎么看女生，我甚至不看任何人，除了高枫，我身边没朋友。”
又是高枫！
“我们班体委是个特别壮的男生，比我高一头。大大咧咧的，对我挺好，有一次运动会，我不想参加的项目，他都替我参加了。从那时起，我就有点奇怪。我并不知道那就是喜欢，我只是时不时就看看他，也会跟他多说几句话。”钟辰乐顿了顿，“直到我告诉了高枫之后，高枫才说，那叫喜欢。”
要说朴志晟刚刚只是觉得钟辰乐说的话有哪里不对，而这时他就彻底明白了，他猛地抬起头，睁着眼睛看钟辰乐。
钟辰乐在告诉他，他的过往，还有，他喜欢过一个男生。
一个男生。
朴志晟的心忽然跳的很快。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知道了，我喜欢男生。我很害怕。”
我很害怕。这四个字凿在了朴志晟心上，开始泛疼，一个从小没有父母照顾、缺少朋友的人，在喜欢上了一个人之后的第一反应，竟是害怕。
后面其实不用钟辰乐再说，朴志晟也能猜个大概，大抵不过是发现自己与常人不同，本就不开朗的性格变得更加封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把钟辰乐打磨的更加圆润，却失了光泽。他开始害怕与人接触，尤其是同性。因为心里怀揣着一个不能与人诉说的秘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再对别人产生类似的想法。他觉得这是病。他也许觉得这世界上，他不会得到任何人的爱了。
很可怜。朴志晟忽的很想去摸摸钟辰乐的手，但他刚刚把手抬起来，却又退缩了，逐渐握成拳，又落回膝盖上。
钟辰乐说完之后二人都沉默了下来，一个人在忐忑，一个人在心疼。而打破这份沉默的，是李老板，他很利索的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了上来，然后还很体贴地表示，作为他的第一位客人可以打七折，说完就很识趣地离开了。
“我就是觉得得告诉你。”钟辰乐说，“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们可以不——”
话没说完，朴志晟就打断了他：“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钟辰乐一愣，还没等说话，朴志晟又说，“是因为你终于把我当朋友了，还是——”朴志晟抬起头，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师哥，你喜欢我吗？”
要去拿水杯的手停在半空中，钟辰乐看向朴志晟，胸腔却在剧烈的抖动着，好像那里面再也盛不下那颗，跳的飞快的心。
朴志晟问完有点不好意思，他又飞快地低下头，半晌还闷闷地说：“其实我今天也想跟你说个事儿，我就不磨叽了。”他吸了口气又重新看着钟辰乐，钟辰乐的手还卡在半空中，傻不拉几的样子莫名有些可爱，也让朴志晟放松了一些：“我喜欢你。师哥。是那种，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当然我没把你当女的看啊！我就是，喜欢了。和你说的那种喜欢一样，我怕你接受不了，一直不敢说，我今天才弄清，原来我心疼你、看见你和高枫在一块时候不高兴，还有你抱我那一下的时候——我都已经喜欢你了，只是我不知道……对不起，如果我早点说，你是不是就——”
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自责，是不是就会知道，这世界上不止你一个人那样，你有我陪着。是不是就会，开心一点。
朴志晟没说下去，他有些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我……我憋不住事儿，喜欢了就得说，甭管你现在是被我吓死了还是怎么着，反正……反正你能不能，别不理我啊。”
不太能做得到以后做陌生人，离不开你，我可以忍着，可以装作不喜欢你，但你能不能，别不理我。
“什么时候的事儿？”钟辰乐突然问。
“啊？”朴志晟想了一下，才慢吞吞说，“可能，那次野营之后就……有点儿了吧……”然后，他听见钟辰乐笑了一声，不是嘲笑，不是冷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没憋住就笑了出来的那种，接着他就听见钟辰乐说：“够早的。”
见钟辰乐好像并不排斥，朴志晟忽然有了希望，他便又问了一句：“那……师哥，你喜不喜欢我啊？”
钟辰乐看着他，忽然说：“小孩儿，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他看进钟辰乐的眼睛。
钟辰乐是猫吧，应该是的，要不然朴志晟怎么会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整个宇宙。
我知道的。朴志晟想着，但他却说不出来，这种感情好像又无法描述了，于是朴志晟归咎于都是自己没好好学语文，但反正就是知道。
但不知怎的，朴志晟温柔开口地那一瞬间，嘴里说的却是：“不知道，你能教我吗？”
钟辰乐眼睛弯了弯，朴志晟福至心灵，竟从里面读到了释然和快乐，真正的快乐。还有不再藏有秘密之后的澄澈，那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能啊。”钟辰乐回答，“我还不收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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