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色下的紫禁城有一种别样的魅力，恍若黑夜中的灯盏，让无数的人被其所迷，飞蛾扑火般，想要追求那份难以触及到的光华

这座城里有许多座宫殿，每一座都见证了不知多少人的伤心往事、心酸荣辱

就好像被紫禁城的主人所厌弃的景仁宫，因为没有了可点缀的荣光，早已不复往日的光彩，传出一股破败腐朽的气息

如懿绕过了因为先帝丧仪而有所懈怠心不在焉的侍卫，悄悄地从角落进去了——其实是景仁宫偏角的一个小洞，本来是要修缮的结果又遇到先帝发落景仁宫，此事就被人忘了。

直到十六年恭贵人等人入宫，这座废弃多时的宫殿才开始修缮，当太后皇帝发现宫墙上明显多年未曾修缮的小洞时，很是训饬了下面人一番，那时她才当上皇后一年，就已经受过不少来自那对‘母子’互相角力的气，这不过是其中一小件。

如懿觉得好笑，如果换成上辈子，她绝不会想到钻洞，姑母就更不可能让自己的侄女有失乌拉那拉氏的体面，但现在事急从权

如懿看见姑母跪在佛像前，虔诚的祈祷，绘春在一旁静静守着。在月光的照耀下，姑母整个人身上都蒙上一层光辉，脸上的愁容消失了，气质安静祥和，仿佛随时要抛下人间的一切

如懿姑母，青樱来见您了

宜修略有诧异的转身，惊喜中带着一丝恼怒，示意心腹绣夏去门外守住

乌拉那拉·宜修你不在宫里好好歇着准备先帝丧仪的礼数，跑到我这里来干嘛

乌拉那拉·宜修难道，是弘历要接我出来？不、不会这么快的

宜修眉头紧蹙，觉得事情似乎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如懿姑母，青樱此次来是要和姑母商议要事——该如何保住您的性命

乌拉那拉·宜修大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太不像样了

如懿眼中忍不住泛起泪花

如懿姑母，先帝已经去了，东西六宫早已不是您的了，您难道没有想明白吗？

乌拉那拉·宜修不，任凭她兴风作浪，我才是先帝的正妻，是皇帝的嫡母！

宜修知道先帝驾崩后，伤心欲绝，只是一直抱着被新帝尊为太后、百年后与先帝合葬的信念，没有被悲伤击垮。她自是不肯相信如懿的话，她不信弘历会如此狠毒，敢谋害嫡母

如懿可是姑母，先帝爷……他早已说过与您死生不复相见，您连葬礼都不能参加，更何况

如懿咬着嘴唇，犹豫着把话说完

如懿更何况，还有皇帝自己的母亲要给尊位

乌拉那拉·宜修呵，不过是个认来的假母，还是连姓氏身份都换了的……

如懿可是名义上她是皇帝生母，自从姑母待在景仁宫后，她比您更与皇帝亲近

如懿如果她想要——

乌拉那拉·宜修嗯，那她肯定是想方设法不肯放过我，要我死了才安心

宜修的神情中带着嘲讽

乌拉那拉·宜修她也就这点本事了，但本宫一死，朝臣非议，她能抗住吗？

如懿双眼发涩，慢慢开口

如懿如果您只是‘忧愤暴毙’，执意追随先帝而去，又因为先帝不肯与您相见，所以剥夺您的死后哀荣，让您以无名氏某某行妃礼下葬

如懿甚至直接草草葬了，连入妃陵的资格都没有，成为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乌拉那拉·宜修青樱，你够了

宜修的手使劲拉扯着佛珠，手指被勒出一道道红痕

她决不能容忍自己无法以皇后的身份葬在先帝身边，本来就应该是她当皇后的，只是被姐姐抢去了，自己好不容易夺回来，又要忍受一个赝品的耀武扬威……

如懿姑母，青樱望您看清现在的情形，好好保重自身，以谋日后，乌拉那拉家不能没有您

乌拉那拉·宜修怎么，看你今日言之凿凿的样子，我还以为光凭你一个人就够了

宜修还没有平息自己的情绪，没好气地回应如懿

如懿姑母，青樱愚钝，才认清自己初在潜邸就已到处树敌，以至于被人下了绝育药多年都毫无所觉

乌拉那拉·宜修什么时候？是谁这么大胆

宜修原本就盼着青樱能生下皇子，谋得帝位，延续乌拉那拉氏的荣耀，却不想有人要绝了侄女青樱的生育，断了她的指望

乌拉那拉·宜修甄嬛？不，她一出手你早就没了。是那个包衣高氏？

如懿不，都不是，是嫡福晋，是富察·琅嬅，她给了我和高晞月一人一个藏了药的镯子，希望我们能够绝子

宜修没料到，这本来是自己当年克制后宫的多种手段之一，有朝一日却反过来用在了自己侄女的身上

乌拉那拉·宜修然后，等到弘历登基，就不会有高位妃子所生，与嫡子年龄相近的孩子了

乌拉那拉·宜修“富察氏打的一手好算盘，就是眼界太低了”

她不知道该说富察氏心狠还是脑蠢，只是十分忧虑青樱的身体，但此时先要关心事情是怎样败露的

乌拉那拉·宜修真是冤孽报应，她在你入府没多久时就下药了？

如懿点头，又补充了一句

如懿今日先帝丧仪时，我故意将此事捅破，如今高氏、皇上和——钮祜禄氏都知道了，潜邸的其他女人和宗室福晋可能会猜到一些

宜修询问了如懿事情的起因经过，又小心查看了她手臂的伤势

乌拉那拉·宜修幸好不会留疤，你的行动还是太莽撞了，计划不周密还要以身犯险，唉——，怎么能让我放心

如懿只是因为青樱身边并无可用之人，所以只能自己涉险，侄女还需要仰仗着您

乌拉那拉·宜修仰仗我？你不是靠自己进了这守卫森严的景仁宫吗？这么大的本事，怎么还需要仰仗我这个身份不明的老婆子

宜修还是为着先前如懿说的关于太后之位的真话而别扭，又对她自己能进入景仁宫而疑惑

如懿于是把钻洞和小宫女紫珠的事情细细说来

宜修这才看清侄女身上原来穿着的是宫女衣饰，她沉吟一阵，召来守在门口的绣夏询问

宫女龙套主子，那些人原来是奴婢顺手拉拢过来的，只为着探听消息，自从宫门落锁后再也没有联系了，没想到还能有用

宜修听见绣夏所说忍不住斥责青樱

乌拉那拉·宜修那青樱你也是太鲁莽了，单知道她从前是我的人就敢用，也不晓得轻重，不会先试探试探，万一有人存心利用怎么办

如懿低声应是，却忍不住回想起上辈子她第一次见紫珠的情形——当时她刚刚咽气没多久，被一阵青烟吸引到了一座废弃楼阁，她看见梳着嬷嬷发髻的紫珠在给自己偷偷烧纸，嘴里还感念着姑母曾经对她的恩德，为不能帮到如懿而愧疚。此后，每年姑母的死祭，她的死祭都能看到紫珠在烧纸

如懿也知道自己行动计划粗陋，稍有不慎就会踏入深渊。但，根据黑雾所说，她必需提前来提醒姑母，让姑母燃起斗志，不会在被太后二选一活的威胁下毅然赴死

如懿“若不是如今太后心里早把您和我看做死人，我也不敢豁出来冒这么大的风险”

如懿知道紫珠曾经想报恩却找不到门路，一个表面没有靠山又样样不出众的宫女，很难出头。紫珠在丧礼后不久便被人排挤，几番周折去了圣祖太贵人们身边做杂役，直到太贵人太常在们相继离世，才有机会去了御花园，并且暗中帮助海兰将汪氏推到皇帝面前

乌拉那拉·宜修如今夜深了，你也该回去了。

乌拉那拉·宜修记得以后做事前好好想想，多动脑子，别什么事都亲自来，要学会提防身边的那些表面无害人，就怕遇到不忠义的奴才

如懿心中苦笑，若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自己前世也不会在冷宫走一遭

又与姑母商议了一番后，如懿放下心头大石回去了

景仁宫里的姑侄两人密语相商，而目前宫中最尊贵的一对母子则有了不小的分歧

钮祜禄甄嬛皇帝这说的是什么话？富察氏怎么就不能登上后位了？

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早已成年的儿子

钮祜禄甄嬛皇上不要忘了，她可是你父皇当年亲自下旨所赐的宝亲王嫡福晋

太后当初为得到朝堂上富察家的支持，一心向先帝力荐富察氏当皇后，虽然后来富察家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但这场交易是值得的。

她是完全没有料到富察·琅嬅会蠢钝如猪，直咧咧的把掺药的手镯亲自交给两位侧福晋，这不仅是打了自己的脸，还落了富察家的脸面。

钮祜禄甄嬛“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种皇家丑闻倒不如糊涂下去，当做从未发生。毕竟，一个有污点的皇后可能更好控制……”

皇上难掩怒火，想起琅嬅的作为只觉得她不堪，不配和大清君主站在一起

青年渣龙皇额娘，儿臣知道您的顾虑。只是富察氏确实犯下大错，辜负了皇阿玛和……朕的期望

皇帝将自己埋怨太后的情绪藏的严严实实，只着重表述自己对富察琅嬅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青年渣龙难道还要让儿臣给予她后位，当做无事发生，让她继续享受着皇后的荣耀吗？

钮祜禄甄嬛那又如何，她毕竟与你结发多年，生育过三个儿女，难道你要放弃弃永琏和璟瑟？向天下暗示他们的生母德行有瑕？

皇帝有些犹豫不舍了

青年渣龙“确实，可惜了永琏，他可是皇阿玛亲自赐名的嫡子”

只是皇帝又有些不平——如果仍给予富察氏后位，岂不是要冷了高家的心，恐怕还会影响到朝堂上的汉人势力

还有同为受害者的青樱，唉，她如今没有倚仗全心依靠朕……

青年渣龙“可偏偏，富察家族都是肱股之臣，总不能不给他们颜面”

皇帝越想越烦燥，忍不住脱口而出

青年渣龙那皇额娘，您难道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太后感到皇帝的情绪，勾起嘴角，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