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尘封门
一面锋利的剑芒划破夜幕,月光下更愈显凄寒的白刃上,隐约还倒映着血光似般嗜性
“谁!”
守门的侍卫拔出佩剑
那男子从腰间取下一枚玉和隽令,缓缓摘下夜行衣的斗篷,浅色的瞳眸像是附着一层霜雪,冷得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那堪绝的脸,没有任何颜色,神情淡漠至极,在淡淡的月色下格外出挑。
“少君!”
那人连忙下跪行礼道:“小的眼拙,少君可是例巡归来……?”
南宫堇冷冷地轻应了一声
“明知故问。”
桑榆提醒道,瞟了一眼那个侍卫,又看看南宫堇,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少……”
抬头时,人已然远去
“新来的?”
“嗯……”
旁边的兄弟对他使了一个眼色道:“好好做好自己的差事。”
脚步渐行渐远
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少君,需要禀告……”
“不必。”
那侧面看去的脸,摄人心魂,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月色在他眸底打下一片暗沉的阴影。
沉香潭内雾气缭绕
安玥深憋了一口气,闭着眼,潜到潭底,水面上咕噜咕噜地冒着几个连续的泡泡,像是被煮沸的一块沸水。突然又从底下窜了出来,头发顺捋着一串绵长似的水帘,被甩散的水珠四处飞溅。
她猛吸了一口气
用手拨开粘在两边的头发,捋到耳后
“今天……那个人……”
忽而,侧耳一动,她察觉到了极其细微轻巧的脚步声,缓缓地向这儿走来,向她靠近。
追到这儿了?
然而不到一秒,她就打消了这个猜测
怎么可能?临冬郡城的人就算再嚣张,也不敢因为她而做到这个地步,要么想死了应该。
一阵水声,继而平静
安玥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悄悄的把头探了一点出去。
如雾的光中,隐匿着一竖俊秀修长的身体,雪白的肌肤一览无余,半湿的长发不扎不束,飘逸地落在肩头,那张堪称绝美的侧脸微微低垂,一抹眼帘半阖,细密的睫毛上沾着水粒,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下一弯水痕,积在那轻轻凹陷的锁骨,抚上那细软的腰肢……
她呆滞了几秒,脑子一片空白
不过她马上收回了停留在那具身体上的目光,她认为现在应该想想怎么溜走。
衣服挂在岸上的梧桐树上
“……”
没料到这一出,位置有些高了,有恃无恐肯定会被看个精光,安玥才不会“以身犯险”,便略施了小法术。
突然却惊起了一旁栖息的雀鸟
数鸟纷飞,老树梧桐的枝叶被抖得煞煞作响,不停地哀叫,呻吟抖动
“谁!”
南宫堇拂水过掌,灵力流转,温温的水珠在凝固的瞬间变成了致命的利器飞针。
话说,这时的安玥也顾不得什么了,趁机挥手扬起一道乍起的水帘,夺步跳起,抓住内衬衣物便转身披到自己身上。细长的水灵针穿透朦朦胧胧的水雾,掠过飒飒的老叶,直取而来,她一手拉着凌乱中未系的衣领,一面悬住手旁粗大固实的根枝,借力歪身躲过,水灵针的锋芒擦着她单薄的喉颈而过,狠狠地扎进掌厚的树皮,快而无形。
这要是晚一步闪……
估计自己已经穿喉毙命了
突然,一双极为有力的手钳制住了她,安玥条件反射地出了一掌,另一只手弯转向下从袖间的束口处抽出匕首。
冰冷的锋刃抵在那人的喉上
对上的,是一对极为孤傲乖戾的桃花眼,滴着水珠的发丝还垂在眼睑边,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看去,似乎有一抹绯红。
“你……”
那人抓着她的手用力,好像嵌入了皮肉,勒出了道道印痕
安玥握着匕首的手抖落。
对方的衣服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穿戴齐整,而自己腰间的束带松垮着。
双手被钳制,那白色的内衬顺着肩头缓缓地滑落。
她狠命地抽出一只手来,满脸愠怒,挥手打在南宫堇脸上,下手不重,但足够响
“无耻流氓!”
这一掌把南宫堇都扇得愣了
安玥拾起地上的束带,便胡乱地给自己绑了个歪七扭八的结,才转过身来:“怎么?你还没看够,还想看?”
那目光,冷厉地想要穿透自己
“谁给你的隽玉?”
所谓隽令,在蓦阑郡城是可允进出的令牌,不同身份的人,隽令的样式也不同。
南宫堇的隽令是由一种特殊的玄冰合玉制作而成,刻永夜花纹,镌“独摇”二字,是在他十八及冠之礼上,城主亲赐。
而隽玉就是取同材制成,挂在腰间的佩玉,象征身份之物,每宫的掌事宫女或贴身侍卫,都会附有一块。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
玄冰合玉生长于大荒的极寒之地,是千年难得的宝物,偌大的蓦阑郡城只有南宫堇一人佩得,桑榆一人附得隽玉。
如今,安玥也得了一块
“南宫少君……”
这让她刚刚回醒的思绪,在一瞬间又宕机了,对着那双眼睛,词穷无极。
“……”
不过看样子,南宫堇大概是明白了,他好像无息无形之中叹了一口气,蹙起的眉眼稍微有些舒缓的模样,却让人看去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感觉。
他把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拾起,半阖着眼睛,握在手里,摩挲着刀柄的雕纹。忽然徒手一挥,甩出一串快似虚影的刀光,让安玥下意识眨了一眼。
再睁开时,那把匕首不偏不倚,正好插回了自己袖口藏匿着的刀鞘中。
侧着她的耳轻语道
“把衣服穿好。”
细看,那衣领松松地又从肩头垂了下来,湿漉漉的乌发遮住了裸露的香肩。
“……”
安玥才反应着拉了一拉
南宫堇一把抓起挂在假山上都衣袍,旋身披在身上。只见他伸手一招,在黑幕中雾气笼罩的潭间,游鱼细蛇似的,在空中飞来个东西,像是人手般生动灵巧,绾起一盘青丝头束,系入发间。
这便是灵蛇簪
古籍中尚有记载,是由神蛇幻化而成的灵簪,可以据意念,盘梳各种发髻,世间唯此一根。
从前只听书上描述,竟不想今日能够有所一见真容,安玥心下窃幸。
不过……
这种灵器不应该是女子才有的吗?
“少……”
只见南宫堇踱步走了出来,却见桑榆刚说出口未完的话,被他生生断了
“把里面的人看好。”
“啊?……”
又还没有等人反应过来,擦肩便走,留桑榆一个人在原地开始胡思乱想。
进去时一个人……
怎么出来的时候里面又多了一个人!?
炎龙大殿
南宫离皱着眉头,身旁的案简堆积如山,昏暗的烛光近着他,勾勒出他幽邃的五官,更显一番深沉。
桑远轻步走向他身旁,附耳道
“尘封门报,少君归来。”
他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展颜,疲惫倦怠的面容中终于流露出了几分喜色:“阿堇回来了?”
“什么事这么高兴?”
南宫夫人温温小步地走了进来,漱玉等人跟在一旁提着些食盒。
“夫人怎么来了?”
“怕某些人又因为忙于公事,又找借口,忘记吃饭。”,她一面唤使女摆桌,一面收拾那些被丢得满地是的案简,取过南宫离手上的笔,轻轻地放在一旁,:“一日三餐的用膳,总是要齐全的。”
南宫离笑笑
“那就听夫人的。”
夫人闻此也莞尔一笑,二人刚刚入座,只听外面有人进来报了句:“城主,少君求见。”
这时悬在空中的筷子顿了一顿,南宫夫人闻言抬起头来,有些孩子气的悦色:
“阿堇回来了?”
南宫离也颔首道:“让他进来吧。”
晚风拂过风铃,掀起窗下卷起的珠帘,碰撞出碎石珠玉的清响。
万籁俱寂中,只听得一串轻悄的脚步声
“儿子拜见父亲,母亲。”
夫人先前一步拉住他,扶起道:“快快起来,让母亲看看。”,她握着南宫堇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了个遍,满面的忧色渐渐也淡去,随即摸了摸他的脸,温柔地笑道:“还好,就是瘦了……”
南宫堇低着头,不知如何回应
“先用膳吧,这一路舟车劳顿,先吃,吃完再和你母亲叙叙旧也不迟。”
“对对对!”,夫人拉着南宫堇的手,又安他入座,命人取来碗筷,笑着说:“这些菜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尝尝合不合胃口。”
说着便往南宫堇碗里夹了一块糖藕
“来,尝尝。”
“哎哎哎,夫人,你可不能偏心,别总给那臭小子夹菜。”,南宫离把碗伸了出去:“夫人做的糖藕一绝,我也要尝尝。”
南宫夫人又笑着给南宫离夹了一块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风铃声。
“郡主,你慢点……”
“郡主你别走那么快呀,奴婢都追不上了!”
“小祖宗,你悠着点,城主和夫人,少君在用饭呢!”
“郡主……”
桌上的三人无意都对视一眼
“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门的拐角处就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莫约不过十五的年纪,细眉杏眼,肌肤胜雪,俏鼻朱唇,双目宛若一汪盈盈春水,面颊微红,身姿娇小,举止活脱,乌黑的青丝绾成两辔发髻,鬓角边还垂下几缕俏皮的小股辫,发尾处的红穗子上下飞舞着,一袭红衣长裙,步态灵动轻盈。
“哥!”
她飞奔地朝南宫堇跑去,南宫堇仅用一根手指就抵住了她的额头
“哥,你也太不够意思!”,南宫珺拉着他的那只抵在额头上的手,气鼓鼓地道:“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还得我来找你。”
南宫离咳嗽了一声,故作严肃道
“珺儿,不得胡闹。”
南宫珺生气的脸像个小包子,闻此言,才收敛地站好,咬着下唇,恭敬地行了一礼:“拜见父亲,拜见母亲。”
夫人被三人逗笑
南宫珺继而又转向她问道
“母亲笑什么?”
“没什么,咱们珺儿长大了,出落得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她温柔地摸了摸南宫珺的小脸,轻轻地掐了掐,扶她坐在自己身旁,对着下人轻语吩咐道:“再拿一副碗筷来。”
然后握着南宫珺的手,叙了些话便问道:“如是怎么没来,可又是身子不适。”
南宫离闻此面色担忧,也叹道:
“阿兰的身子一直都不好,我昨天派人去看,说是还在吃药。”
见状,南宫珺便道:
“娘托我和父亲母亲说不必挂念她,近日里已经回转了许多。”
夫人反握住南宫离的手,扶着他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最近公务繁忙,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如是那边有我。”
南宫离也把手附上她的手背。
“哇,是糖藕!”,南宫珺伸手去抓,被南宫堇用筷子敲了回去,就冲着夫人撒娇道:“母亲 ,你管管哥。”
夫人也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个小馋猫,净手了吗?”
下人适才端水上来,南宫珺心不在焉地胡乱拂了几下水面,结果被桃夭又摁着搓了好一会儿,方才肯罢休地把她的手擦干
“别急,还有呢。”
“夫人我还要,你个小猢狲,给留点!”
“好了好了,你们别争了。”
“来,阿堇你尝尝这个…”
…………
醍醐钟阁的铜鼎沉鸣,戌时月隐,天边云雾朦胧,守夜人常驻,俯瞰城下万家灯火通明阑珊。
院内可望半残月
安玥抱臂半倚墙栏,她阖着眼,月色透着参差的枝丫,在她的额角投下斑驳的倒影。
“你放心,少君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她没有睁开眼,也不回头,轻微地颔首,好似并不在意,却不言不语地舒了一口气。
桑榆也靠在一旁
“话说,你胆子也真够大的。”,他嘴里叼着一根草,说话时拿在手里摆弄,看向她道:“你说你,看谁不好,非要……”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
表面上平静如水,实际上安玥心里并不冷静,她只要一紧张,就不想说话。
想想局势完全扭转了,本以为自己才是最最无辜者,现在反倒是成了那个偷窥狂,本以为那一巴掌是替天行道,现在反成无理取闹。
他南宫堇要罚
自己就是有理也得受着!
“少君。”
人影从朦胧中走来,步履无声,月影将他的身姿拉得修长。
南宫堇颔首着,在桑榆耳旁低语
“少君让你去他的寝房。”
“进来。”
安玥沉了沉心,推门而入
入鼻是淡淡的沉水香,对门有一面苏绣的山水屏风,屋内的陈设物件并不奢华,是单一的素色。
南宫堇坐在正堂的书桌
紫檀木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公文案简,砚台墨未干,烛台蜡未尽,他提笔落墨,字迹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垂眸低首之下,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股清零淡冷的气息。
让人看得有些入迷
“……”
安玥不敢说话,只能安静地站在一旁
“过来磨墨。”
“遵。”
得令,她毕恭毕敬地低首走到南宫堇身旁,离得很近,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极为淡雅的花香。
是很舒服的香味,不像是熏香
水墨渐浓,露深夜重,晚夜微冷,安玥不禁打了个寒颤。
南宫堇顿了顿笔,侧身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安玥。”
他提笔纸上,那极为端方俊秀的字体,横竖撇捺地写出二字
安玥却有些惊讶
看着那与之分毫不差的二字,这也是第一次有人解对了她的名字。
“可是二字?”
“是……”
南宫堇就这样把余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便立马收了回去,然后又淡淡地说道:“早些歇息。”
她机械地又行了一礼
“遵,谢将军……”
南宫堇抬头看了一眼
“……”
想想,又连忙改口:“谢少……”
“无事。”
退至院内,月不知何时悄悄爬上了树梢,在静静地俯望,寒鸦拣枝栖睡,不曾筑窝,缘是冬秋未至,不知凉。
安玥搓了搓微红的双手,哈着气
“将军……”
转步回道时,她还是想了想:我是怎么突然叫了他这个的呢?
回望房,烛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