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他生来便不是白马王子，顶多算恶龙身上的跳蚤，和泥巴一起睡在鳞片里。

喉咙被紧紧勒住，喉骨疼得异常，巨大的压迫感从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睁开眼是黑色，呼吸不过来，浑身乏力，要不，要不，干脆就别挣扎了。

或许人在濒死的时候才会仔仔细细回忆自己的一生，细细的品品那幅身躯经历过的岁月，用老话是走马灯么？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在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还饲养着一个孩子。

因为屋子狭小所以攒不进什么好东西，整天只有一盏小黄灯亮着，女人成天抱怨着，恼怒着，仿佛要把所有的丑，所有的恶，都倒给男人。

什么家长里短妯娌家事邻里矛盾，经她的那张嘴过滤，活像说书一般讲的头头是道，每次还都是她占着优势，仿若是别人对她是多亏欠。

她早已没了漂亮年轻的脸蛋儿，连化妆品也没几样，竖着杂乱的眉毛，吊着凶恶的三角眼儿，嘴巴上一层青色的胡绒，只剩半瓶的花露水儿就是她的唯一香料。

每次她抱怨时，男人总是把腰弯的很低，坐在小马扎上，把头埋在膝盖那里，默默的承受这女人口水的暴风雨，是啊，他是她的水手，她是他并未征服的大海。

水手，啊不，男人每天黑着天就臭烘烘的离开，黑着天再臭烘烘的回来，一股子泔水味儿若有若无的，他把三轮车停到小院子里，洗手然后抱孩子。

男孩儿就是在这么样一个环境里长大的。

当时还没那么多天价小学，是按地皮和区域分的，一男一女住的那十五平方很巧的平方到了一所市内很好的小学。

上学了，男孩儿每天自己走好久，仿佛是逃离了那个又脏又黑又丑的小窝。

啊，教室，明亮舒服温暖，带着一丝早晨阳光的香味儿，只有坐到这里，男孩儿才觉得自己仿佛也有了手臂，有了头颅。

同学们都很好，不会当着他面嘲笑他那滑稽的穿着，最多在课余时间嬉笑几句，想和他们班任何一个人搭话，只要聊到男孩，你们就马上有了休息时间的话题。

孩子嘛，毕竟是孩子，总有调皮捣乱的，有几个男生总喜欢欺负他，抽凳子，课上取笑男孩儿，撞他什么的。

孩子嘛，毕竟是孩子，也有纯真的眼眸，差不多高度的瞳仁里映着彼此的脸庞，他们也会给他桌兜里塞零食，为他鸣不平。

男孩儿敏感脆弱，但他的环境不允许他将薄脸皮露出来，家长会上母亲丑陋掉价的行为，同学们漂亮的文具书包。

下学路上，他总是会不理那个骑着三轮车的男人，擦肩而过，形同路人。

尽管他还买了他留过意的书包，文具。

每次要交书本费，他就和那一男一女说一个数，他们就给他，女人放下高傲对孩子毕恭毕敬，谦卑的将手里的纸票放到另一个手心，宛如是在给菩萨上香火。

男人想靠近却不敢说什么，只好又弯弯腰，在这个家里，顶梁柱的作用成为了单一而卑贱的奴仆，他把自己缩在狭小房间里的黄灯照的影子里。

小学上完了就是初中，孩子们开始叛逆，男孩儿没有叛逆的资本，只能学习。

他就那么读书，读书，仿佛要把所有的尊严赌到书本上，学习好了就是学霸，不容易被坏学生欺负，老师也会喜欢。

中考的倒计时条幅挂到了校内，虽然，他考了全班第一名，但是他又开心又悲痛，开心的是他的努力得到回报，悲痛的是他的母亲在几天后就要被邀请到学校演讲。

他回家告诉了女人，甚至还教了女人普通话。

那天还是到了，那个女人像一只穿着怪异服装的类人猿一样出现在众目睽睽下，她穿上了她过年才穿的红毛衣，配着一条洗到发白的牛仔裤。

她颤抖的拿起稿子，用不熟练的普通话讲着，最后干脆直接飙方言，底下一阵窃窃私语甚至还盖过了老师管纪律的声音。

男孩儿哭了，他那么难受，心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通不了，取不出。

女人从演讲台上下来，她想抱抱她的骄傲，却被骨肉一把推开。

恨意，厌恶的目光从男孩儿眼里迸发出来，狠狠的灼伤了那位战无不胜的泼妇。

她像个被暴露在阳光下的蚯蚓，局促不安，老师走了过来，瞪了男孩儿一眼，他立马像个委屈的小兽，乖乖的低下头。

在男孩儿眼里老师是神圣的，只有老师才是最合适的母亲。

这一幕被女人看在眼里，她的三角眼瞪的老大，这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另一面，陌生的一面，从没对她有过的一面，她将眼泪憋住，她要要强，她不能丢孩子的人。

慢慢的，视线有了焦点，我大口喘着气，眼前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青年，他手里拿着两截断了的充电线。

“你这充电线质量不怎么样啊。”他打趣道。

“是啊，和我一样是劣质品”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一点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你么？明明咱俩素不相识。”他坐在床上，我没有看他。

“这个房子很便宜，几十块钱一晚上，大部分是拉皮条的，你这种书生气大学生打扮的，很少很少，所以我就对你留了点心。”打火机的声音，青年声音一顿，随后屋子里多了一丝烟的味道。

“我听到了，你的母亲打电话的声…”青年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了。

“那不是我的母亲，她不配！”我大吼道。

“那个女人就是垃圾，最底层的垃圾，那个男人也是！社会上的蟑螂，老鼠一样的东西！他们只配吃几块钱一斤的劣质品！睡在脏丑的下水道！”我捂着脖子，痛苦的看着他。

“你体会过那种被人同情，被人怜悯的目光吗？我是人，不是老鼠！自私的老鼠！我是一个买泡面都要买临期的人！你知道我在超市挑克数最实惠和总价最便宜的东西的时候他们是怎么看我的吗？怜悯！”

“啪！”我的左脸颊火辣辣的疼，眼泪被扇飞到了床单上。

“廉价的是你的心，一直都是！他们没有必要对你这种白眼狼这么好！你这种诅咒父母死的畜牲！”青年哭了，他的脸皱起来，烟被死死叼在嘴里，烟灰滑落到他的腿上。

“未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平淡的说着，任由泪水划过脸颊。

我们就那么僵持着。

“你的爸爸妈妈给了你两次生命，第一次上生了你，第二次是刚刚救了你。”

手机就在少年不远的地方，上面的屏幕还亮着。

“我刚刚按照你划开手机的图形，打开了手机，你看看吧！”青年叹了口气，把手机扔给了我。

一条短信。

孩子：

俺们都是粗人，给不了你更好的生活，将来你到大城市，俺们也只能是你的累赘。

给你打电话就是在想，听听你的声音，你一直是俺们的骄傲，一直是！钱都在咱家床底下，就拿塑料袋儿包着，钥匙就在家门口的花盆底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回来一趟就行。

孩子，你说的对，俺们走了啊，放心，不会死在家里的，孩子，俺们叫你受苦了。

孩子，俺们爱你。

“这么简单的死去太过便宜你了，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孤单而廉价的活着。”说完这句话，青年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