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外有大壑,深不可测,相传谷底常有潜蛟悠远哀鸣,更显幽深神秘。定都曲阜的是庞大的凤鸟氏氏族部落。一座楼阁赫然耸立其中,人称“归凤阁”。
“叔父……”一个少年候在顶阁门前,眉头紧锁。
“进来吧,侄儿。”沉沉地嗓音,“如何?”
一位身材伟岸的男子,倚靠在镂空雕木的阑干上,望着漆黑半空中的残月,那月光霎是清冷。
“那掌管春天的玄鸟便是卯足了劲儿想总揽锦鸡的位置,鹰说法倒是很在理,却总也辩驳不倒向着玄鸟的斑鸠……现在,却是乱的不成样子……”这少年立刻拱手道,“是侄儿的疏忽,还请叔父责罚!”
“颛顼,不是你的错,”那男子长舒了一口气,摆过头一双乌黑的眸和蔼地看着少年,“时辰委实太晚了,快去歇息吧!”
男子低低地叹了口气,拂起身侧的酒囊,借着这凄凉的月光猛的灌了一口,自个言语道:“空有这总管百鸟的虚位,为的就是你。怎么,还不回来?”复而又咂了咂嘴,眉头紧锁着,粗狂地嗓音有些怒色:“呵!竟是把我的烈酒换成清酒!”
于是借着微醺,粗鲁的丢开酒囊,嚷着“你们便要怎么?!她不让喝便罢了,你们……你们凭什么管我!?”
男子半个身子挂着阑干,嘴里呜呜的好像念着什么,月色有些颤抖,幽谷中似有潜蛟长鸣,他便也沉沉睡去。是昏过去的,也未可知……
那时候,黄帝特派年少聪颖的他去往那东夷最大的部落凤鸿氏历练。
那天,天高云淡,风轻霞晚。他和东夷几个兄弟约着去东海之滨,以狩猎一决武艺高下。爽朗的笑声充盈着海风,深刻的脚印即刻又被咸腥的海水冲淡,健壮的他们不知疲倦,有的张弓搭箭,一个松手,箭便离弦穿透雀儿的胸膛;有的手持枪弩,一个瞄准,便钉住野兔的咽喉。
只有他,并不屑于与这般小兽计较,明朗的眸望向晴空中,一下子锁定住一只晕头转向的野雏。这野雏飞的很低,身上五彩的羽毛好看的很,他对它垂涎欲滴。于是,飒爽英姿地摆弄起他自制的投石网器,他眼见着这雏傻头傻脑的往丛林里钻,想着这是个顶好的时机。一个箭步,健壮的他踩上一块巨石,猛的一个飞身,右臂精准的抛掷出武器,他乌黑的眸顷刻间亮了,“呵,小菜一碟!”
这器具速度极快,几个石块托着网子在空中旋转,正对着那雏飞去。那小雏像是迷路了,冷不丁的才瞧见这横空的怪东西,来不及躲闪,被这网收了个老实,重重的摔在地上。
“老远瞧着你美滋滋儿的,”他得意的跑过来,看着这雏的眼睛直放光,“怎样?终归是我的咯!要拿头奖咯!”说着,便扑过去将那雏拥在自己怀里死命的搂着。
“你……你这个人,怎么捕个鸟还动手动脚的!”
是个姑娘的声音。部落里却是没有这等轻细音色的女儿家的。
他正纳闷呢,却感觉这怀中的,便不是什么五色羽毛的雏了,竟是个真真切切的大闺女。
她一身五色绸缎的长衣,凌乱的包裹着她瘦弱的身躯,领口由于挣脱裸露出雪白的肌肤。她一双杏眼,澄黄澄黄的,清澈的像是能讲故事。他就这么痴痴的搂着,正瞧着这一双眼。
“你的眼睛……好美……”
“眼睛自然是好看的,但……还请这位公子先放开我,再给你瞧也不迟呀。”
他一愣,恍然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连声道歉着起身。看到她被束紧的身体,又笨头笨脑的蹲下去解她身上的网子。
“公子好身手。”他扶她的动作顿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憨笑。心里郁闷的紧,这姑娘甚是奇怪。慌张间,瞧见她裸露的玉臂被绳网磨蹭破了皮,他本是个荒野求生的能手,一下子竟不知所措了。
“少昊兄!你在哪?少昊兄——”是弟兄几个在找他。
是神经大条了,便是没有什么坏人在追杀,他竟想都没想,握紧她的手匆匆往丛林深处跑。她也不挣,由着他拽着跑,却感觉很是好笑。
“少昊君又没做什么错事,跑的这样急,怪累的。”她拉着他停下,红润的唇角露出一抹笑,天真可人。
“我……我,我是怕他们瞧见,有失姑娘的体统……”他慌张放开了她的手。
“登徒子!”她本半开玩笑的,见他这样搪塞一下子恼了,“你倒是会掩人耳目,方才被你揩到多少油水,现在四处无人的,你又要怎样!”
“姑……姑娘误会了!误会了!”他手舞足蹈的解释不清,“在下并未想存心伤害姑娘!还请姑娘责罚!”
“那好,就罚你瞧我的眼睛一盏茶的功夫。”她努着嘴。
他一愣,“这委实不妥吧……”他低着头,偷偷眼抬,看到她面有怒色,又慌忙垂下头,拱手道:“姑娘息怒,在下不是不愿领罚,是盯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看委实……委实便宜了在下,那便让在下处理你的伤口可好?”
“伤口?”她有些茫然,低眼才瞧见些轻微的伤口。
她望着他麻利儿的捣鼓着腰间的小盒子,叶子碾磨好的膏药、解毒的嚼草……一应俱全。他翻出一颗小石子,花纹甚是好看,递给她:“这是东荒甘水浸泡过的石子,你且含一颗在口中,上药便不疼了。”
她听说过甘山的甘水,却从未听说过有这等功效。“这石子甜滋滋的,倒是比上那磨食的小石子要可口的多。”她含着石子半开口道。
“姑娘若是喜欢,我便送这盒石子给你,我帐房里还多着哩。”他扶着她坐下,很轻很轻的在她的伤口上上药,温和的问:“姑娘,可觉着疼?”
“不打紧,便只是有些痒。”她将下巴垫在膝盖上,一双眼忽闪忽闪的瞧着细心的他。他被这么一瞧,赶忙放下手中的药,掩饰自己的小情绪。
“我不过是瞧瞧你,”她有些得意的笑了,“你却像个大姑娘,害羞的很。”“我……我羞甚!”他有些不服气,“天色晚了,这林子湿气重,想生个火罢了。”说着便去拾柴火,但不远离她。
“少昊君,你可知去温源谷的路吗?”
“你去那里作甚?”他快速的打磨着石头,升起一堆小小的火,“相传那里有五采鸟,极为凶狠的,你去那里,岂不凶险?”
“哦?”她饶有兴味地托起腮,“你且说说,那五采鸟怎样的凶狠呀?”“我……我又没见过,怎说得清。”“你既没亲眼见着,就在这里胡诌,倘若你冤枉了这五采鸟呢?”“这鸟既不是凶狠,那便是借着有几分姿色,诱惑人,吸食他们的精元,旁人不好说,便传是凶狠吧!”他原是想吓唬她的。
“既然这样,”她将脸侧垂下的秀发捋到耳根,静静的看着他问:“那少昊君觉得跟前这只五采鸟是凶狠呢,还是妩媚?”
“在哪?!姑娘小心,我有佩剑的。”他手按着一把匕首,起伏着胸膛,警惕的环顾四周。
“就是本姑娘,你还虎头虎脑的往哪里瞧?”她努了嘴。
“你是五采鸟?”
“不然你以为你逮住的真是个飞天的仙女?”
“其实,我以为,”他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但强忍住,脸色很难看,“我以为我逮住的是野鸡……”声音小的可怜。
然后便是她顶着一张脸色更难看的脸,对他又追又打……
鹧鸪声音清醒,这男子酒已醒了大半,他半眯着眼睛,却又渐渐睡去……
那晚,他们都跑累了。月亮很圆,天并非漆黑还能瞧出些许深蓝,火堆沉沉的熄灭了。他求她,望再仔细瞧瞧五采鸟的模样。
那晚,她在月光中,张开翅膀,飘翎浮动,次尾上已长出凤镜。她便晓得,她因为他,已成鸾。
那晚,他在月光下,痴痴的望着天上的她,她告诉他芳名。
妙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