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黄土高原的山沟沟里,水资源极度匮乏,像样的大河都没有一条,河边的石头缝里流出来的水被人们用泥和石头围成一个个水泉,这是这个山沟沟里人们赖以生存的取水地。人们每天清晨用骡马牛驴驼着一个个的木桶,从这里把一家人一天的用水驮回家里。
驮了大半辈子水的爷爷有一天突然说,我家也打一口井吧。就这样,爷爷带着父亲打了全村子里的第一口井,水很旺。井打成的那一天,我看见爷爷仿佛年轻了十岁,下地路上见谁都热情打招呼,嘴角的笑容一整天都没见消失,也算是村里的体面人家了。砖垒的圆形井口,木头井轱辘,井轱辘上带着汽油味的麻绳,一只嘎吱响的铁桶。承载着我小时候清早全部的回忆。打井那一年,我五岁。
公鸡打鸣三遍,天也才麻麻亮,还在睡梦中的我隐约听到父亲的咳嗽声,我知道,我爹又要起来打水了,嘎吱的铁桶声是我那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所厌烦的,后来便也慢慢的习惯了。装满了院里的大水缸,这是我家一天的用水。我夏天每天清早起床都要趴在水缸上美美的喝上一气。每次正在做饭的母亲都会从窑里探出头对我喊:“虎子,别掉缸里,说多少次了,早上起来喝热水”,我当然不会听的,我很享受这种感觉,并乐此不疲。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井口的砖被我爹用鞋底子踩得反光,木头井轱辘也开始嘎吱掉渣,汽油味的麻绳也已经换了两根了,井里的水一天比一天少,水井老了。不知道哪一天开始,父亲把家里以前驮水的木桶从仓库角落里拿了出来,木桶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母亲把桶洗干净,用棉花把虫子驻的洞和干裂开的缝都塞住,开始了它新一轮的征程。
往后的每天早晨,鸡叫三遍过后,父亲拉着家里的骡子开始驮水了,家里的大白狗屁颠屁颠的跟在后边。清晨里的人,骡子,白狗成了这山沟沟里最美的画景。
有一天,父亲把骡子缰绳交到我手里,是啊!我也长大了,能为家里做点事了,鸡叫三遍过后,我拉着骡子开始了我童年生涯每天必做的功课。大白狗还是屁颠屁颠的跟着。沿途草木露水还在,虫儿还没开始一天的聒噪,鸟儿照例开始一天清晨的早读,水泉边上放着村里各家的脸盆,我拿起我家的,先舀一些水灌下肚子,再舀一些给骡子喝,狗子当然只能在河边喝了。灌满水的木桶咯吱咯吱的呻吟,毫不怀疑有一天它会突然散架。
慢慢的,木桶终于还是没能坚持下来,骡子老了,大白狗也没能挺过岁月,在一个飘雪的冬天走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突然有一天,父亲说:“我们打一口井吧,用机器打”,就这样,我家的第二口井开工了,总共两天就打成了,爷爷看着井,没能说出一句话,我看着阳光下的这个老人,不知不觉,爷爷的背也驼了。
鸡再也不叫了。
谨以此纪念我的童年